第九章 回首(第6/14页)

李炜无地自容,低声嘟囔:“我……我何曾受过这种屈辱,罢了罢了,还不如出去投官!”

“你敢!”许敬芝怒喝一声,李炜到底没胆量离开,只好满脸发青地呆坐。

郁蓉不再理睬李炜,俯下身去看自己的儿子。她轻轻抚摸着孩子额上的青紫,他有些受宠若惊,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

“岚岚,我的儿子……”郁蓉开口了,语调变得温柔、充满爱意,“你是个好孩子,娘不让你读书习字,就是不想你学他们的样。他们这些仕人,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其实只有自己,他们是天底下最自私、最无情的懦夫!他们的那些学问,全都用来向别人索取,为自己谋利了。岚岚,你明白吗?你千万不要成为他们那样,不要……”郁蓉哽咽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双凄艳绝美的眼睛里落下。

谢岚猛地扑上去,紧紧搂住母亲,气喘吁吁地叫着:“娘、娘!你不要伤心,不要哭啊!全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娘,你不要哭,我听你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汝成呢?岚岚,你爹爹呢?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回家来?”郁蓉搂住儿子,恍恍惚惚地问。

“娘,我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找到爹爹……”谢岚支吾着,垂下眼睑,再不敢看母亲。

郁蓉抬起头,愈加迷离的目光落在北窗下,青砖地上一整排的寒兰,叶如翠玉般晶莹,那就是这整座废墟般的宅院中,最昂然的生机了。只听她梦呓般地轻轻呢喃:“家里的花都谢了,都谢了也没关系。可是这寒兰怎么也不开了呢?岚岚,去找你爹爹回家来,我想看兰花,只有他会侍弄这些花草,他和它们有情分,他不回来,它们就都凋谢了,和我一样死了,心死了……”

谢岚捏紧小拳头,求助地望了望许敬芝,随即转向母亲:“娘,你别难过,兰花会开的!我、我知道怎么……”

“岚岚!”许敬芝大声喝止,“你这小傻瓜,怎么也跟着她胡闹!”

“姨母!”就在谢岚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的时候,房门再度被撞开,烛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佝偻着,背后是无穷无尽的暗黑。

李炜从床边跳起来:“汝成!你总算回来了!”

谢汝成揉了揉眼睛,苍白的脸上浮起他特有的凄惶笑容:“一下子亮起来,都看不清了。”

“爹爹!”谢岚朝他猛扑过去,谢汝成跨前一步,将孩子揽进怀里,“岚岚,你还好吗?”接着转向妻子,“郁蓉,我回来了……”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了尘的叙述,好不容易喘息稍定,他捏牢狄仁杰的手,苦笑着道:“当时我躲进谢宅已有半个多月,汝成从第一天把我和敬芝接去,就再也没回过家。其实我和敬芝早知道,他与郁蓉并不和睦,却没想到他们一家的生活糟糕至此。郁蓉执着于当初之事,始终不肯和丈夫贴心,并且行为怪异、日渐疯癫;汝成起初还曲意讨好,然竭尽全力也无法使郁蓉动心,长此以往,他终于心灰意冷。更兼街谈巷议不停歇的污言秽语,咬定郁蓉是风流轻贱的女子,汝成实在不堪忍受,便抛下家中妻儿,成天在外饮酒放纵、自暴自弃,连最爱的花草也不闻不问,任其枯萎了。”

枯萎的何止是花草,还有最深奥、最温柔、最纯真的人心。就连那无辜的小小嫩芽,也不得不在孤独和放任中艰难成长,从小便看尽世间的悲苦,尝遍人生的失望。但是,假如没有这一天谢汝成带回家来的坏消息,谢岚在一个不尽如人意的家中长大,到底还是父母双全。可叹命运很快就把这最后的一点温暖也剥夺走了。

谢汝成向郁蓉打招呼,她刚刚还念叨着他,这时却对他视而不见,只顾对着素心寒兰喃喃自语。谢汝成并不意外,只是惨淡微笑,他太熟悉她了,这个让他爱到心死的女人,只因她至今不能面对自己的丈夫,便又躲避到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去了。她的厌弃使他的心彻底冰凉,谢汝成别过脸去,垂首讷讷:“王爷,我今天听到个坏消息。”

“坏消息?”李炜顿时头皮发麻,许敬芝也惊得瞪大眼睛。

“我……我有个好友常在官府走动,他今天冒着风险来通知我,说官府已开始怀疑王爷夫妇躲在我家,可能、可能很快就要上门来搜……”

“天哪!”谢汝成话音未落,李炜已吓得直蹦起来,语无伦次地叫嚷,“完了,这下完了。我命休矣啊!”

许敬芝亦迸出急泪:“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谢汝成含含糊糊地说:“那个……你们快、快逃吧。”

“逃?”李炜大叫起来,“逃?怎么逃?往哪里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躲在此地都会被发现,我如何还能逃得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