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凶嫌

天才蒙蒙亮,沈珺就醒了。睁开眼,看着窗纸上透进的朦胧晨光,短暂的片刻她不知身在何处,又似乎回到了好多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这初醒的刹那,没完没了的家务和打骂都尚未开始,阿珺躲在这难得的须臾清静中,悄悄地怀抱最天真的憧憬,幻想着就在某一个清晨,她心爱的岚哥哥从军中回来,犹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阿珺这样盼望了一年又一年,从七岁盼到二十五岁,岁月在等待中匆匆流过,偶尔,她也真的能等到那惊鸿一瞥,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后院的响动把沈珺从冥想中唤回,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她从床上直跳起来:“袁先生,袁先生……”无人应答她怯怯的呼喊。沈珺移身下床,穿外衣时,手止不住地发抖,这所曾经是家的宅院再不能让她感到安全,她情不自禁地抬高声音:“袁先生,你在哪里?”

“阿珺,到后院来,我在这里!”袁从英的声音隔着屋子传来。

沈珺惊喜地喊:“哦,袁先生,我来了。”她几乎跑着绕过堂屋,却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只见沈庭放卧室前的泥地上,横七竖八摊了好几堆书籍,袁从英正搬着一摞书从屋内出来,头也不抬地招呼道:“阿珺,家里还有旧的衣服布单吗?取来裹书。”

沈珺向前紧走几步:“袁先生,你在干什么呀?为什么把地窖里的书都搬出来?”

袁从英放下书,抬手抹了把满额的汗水:“嗯,亏得你家的地窖很隐蔽,家里来了那么多拨贼,居然都没发现。上回大家走得太仓促,这些典籍没来得及取走,我想这次还是一块都带去洛阳吧。”

“哦……”沈珺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正想追问,袁从英一扭头又钻回地窖:“里面还有最后一样东西,等我取来。”

风再起,地上的书页被吹得哗啦啦翻动。沈珺不知所措地呆站着,直到袁从英又抱出一卷毯子,唰地在她面前的地上摊开,左右端详着问:“这毯子倒蛮漂亮的,看上去挺值钱。阿珺,这是你家的东西吗?我依稀记得上次你说不是?”

沈珺蹲到毯子前,蹙起眉尖没有吭声。

袁从英瞥了她一眼:“阿珺,这毯子恐怕就是那些赌徒要找寻的财物之一吧?”

沈珺茫然点头,又纳闷地自言自语:“奇怪,这毯子真的和何大娘拿回来的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

“嗯?你在嘟囔什么?”袁从英忙着整理满地的典籍,随口吩咐,“阿珺,去找些旧布匹来,把书籍和这毯子都裹起来,既容易搬运也不至于太惹眼……”

沈珺依旧不动,袁从英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温言道:“怎么了,阿珺?”

“袁先生,”沈珺抬起莹润的双眸,“你要把这些书运去哪里?”

“当然是去洛阳。”

“洛阳?”

“嗯,还有你,阿珺,我要把你一起带回洛阳的。”

“我?回洛阳?为什么……”现在似乎已没什么能令沈珺震惊了,她只是木木地瞪着袁从英,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袁从英走到她面前,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解释:“阿珺,西域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你根本就没有能力在那里生存。因此,我才决定要阻止你去。”

“你决定?阻止我去?”沈珺喃喃重复,“可梅先生怎么办?他不会生气吗?生我哥的气?”

“不会。”袁从英平静地道,“梅迎春已经打消了迎娶你的念头。我身上有封书信,就是他亲笔写给沈槐的,诚恳表示他思之再三,不愿让你受远离家乡之苦,决定放弃原来的结亲之意。”

沈珺终于惊骇了,她猛然瞪大眼睛:“袁先生!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说——梅先生他反悔了?他也不想要我了?”

袁从英皱了皱眉,狠下心道:“没错,他反悔了。并且,还是我促使他反悔的。”

“你?”

袁从英继续道:“阿珺,西域之险恶绝非你所能想象,在我看来,你若是去了那里……大概活不过一年。所以,我决不会让你去的。”

沈珺愣了半晌,终苦苦一笑:“阿珺就是样东西,也不能让你们这样扔来丢去吧!”她转身就走,袁从英忙唤:“阿珺,此中内情再容我慢慢给你解释,你会明白的……”

“袁先生,你不用再解释了。”沈珺打断他,哀怨的神色完全被悲愤取代,“阿珺明白你是一片好心,自去年除夕在这里相遇,你就一直在替阿珺打算,阿珺感激不尽。可是这一次,阿珺绝对不愿再回洛阳,既然梅先生不要我,天下之大,从此便没有阿珺的容身之处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就一死了之,再不劳大家替我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