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深风月(第17/19页)

数百年过去,东北又出了一位名叫刘远的巨富,自称是耶律氏后人[5] ,再度花费巨资,在医巫闾山山顶重建望海楼,短短十年间,所藏书籍便超过十万卷,数目是当年耶律倍所藏书目之十倍,且图书质量极高,有超过两万册的善本,为中原罕见。

丁拂之毕竟是藏书大家之子,一听就知道内中大有蹊跷——仅凭刘远一人,十年再如何购买累积,也不可能达到十万卷图书,一两万卷已是极致,其余八九万卷多半是通过其他途径得到,譬如,有六万卷来自他丁家心太平庵。

丁拂之不是傻子,既猜到其中关窍后,便刻意打听刘远之事,得知其所藏之书均从南方运来,愈发肯定刘远便是那设局夺取了丁家藏书的主谋。他也曾寻去医巫闾山,想确认此事,只是整个医巫闾山都是刘远私人领地,他尚未靠近,便被侍从驱走。

丁拂之不肯死心,一直在医巫闾山附近徘徊,想寻找机会潜入望海楼看看。那一日,有车马接了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到望海楼做客。男子下车时,丁拂之远远见到,依稀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十日后,那男子方才乘车离开。丁拂之忙上前截住,认出那男子竟是戴梓。

戴梓本是杭州士人,早年游历金陵时,也曾慕名到乌龙潭心太平庵借书,与丁拂之祖父丁雄飞有过交往。“三藩之乱”起时,戴梓开始替清廷效力,成为火器名匠。不想几年前因“私通东洋”的罪名,被康熙皇帝流放盛京,成为了一名流人,过起了“冬夜拥败絮卧冷炕,凌晨蹋冰入山拾榛子以疗饥”的生活[6] 。幸亏戴梓擅长诗书绘画,尚能靠售卖字画补贴家用。刘远这次花重金请戴梓到望海楼,便是想请他为一面影壁作画。

戴梓是读书人出身,听说望海楼藏书巨丰,多达十万余册后,也相当震惊,提出想一开眼界。刘远欣然引其入楼,戴梓大略一翻,惊见不少加盖有丁雄飞藏书印的善本,不由得大为好奇,问起究竟。刘远也不隐瞒,坦白说了丁拂之为美人出头,以书相赌,最终赌输一事。

戴梓闻言,自是十分震惊。但江南藏书楼极少能有传过三世者,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譬如钱谦益之绛云楼毁于人为大火,又譬如诸多江南藏书楼毁于战乱。算起来,丁氏藏书也经历了丁明登、丁雄飞、丁曼亭三代,到第四代传人丁拂之手中,被其一夜败掉,也属正常。在戴梓看来,六万余图书落入刘远这样的爱书痴人之手,倒比零落流入坊间,可能被当作柴火一把烧掉要强得多。

丁拂之从戴梓口中确认丁氏藏书确实都在望海楼后,一时悲愤交加,恨不得立时去找刘远拼命。

戴梓尚不知有美人计之类的骗局,忙拦住丁拂之,问明经过后,正色告道:“刘远固然手段卑劣,但他财大气粗,而且与满蒙均是姻亲,儿子娶了大清格格,女儿嫁了蒙古王公,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样找上门去,只是白白送死。”

丁拂之也逐渐冷静下来,道:“我其实也不是要找刘远报仇,那些书,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他拿去了就拿去了吧。我只是想问他舒怀人在哪里,我想再见她一面。”

他尽管有寻死之念,但始终沉迷在回味中,颓废在往事里。戴梓闻言不免十分惊讶,虽然对丁拂之大起鄙夷之心,但见其憔悴不堪,仍十分同情,便道:“好,我会再设法带你去见刘远,但不是现在。”于是将其带回家中。

闲谈中,丁拂之得知戴梓被流放盛京是因连珠火铳一事,十分好奇。戴梓一身绝学,正感寂寞,便将连珠火铳原理、机构详细讲述给丁拂之听。丁拂之于机械、火器之类一窍不通,但擅弹琵琶,竟从中摸出了门道。他得知戴梓暗中绘有一幅连珠火铳结构图后,多次求观,戴梓却是不允。

早先丁拂之一意求死,是因为自知无力挽回局面,而当了解到连珠火铳的巨大威力后,已萌生出复仇之意。他料想戴梓不会轻易拿出图纸,便趁其某日外出之机,潜入其房中,寻到了图纸,就此逃之夭夭。

戴梓曾与丁拂之闲聊,称民间能工巧匠者极多,只可惜没有一显身手的机会。他还特别举了个例子,称苏州有个姓武的铁匠,机巧技能绝不在他之下。得到图纸的丁拂之赶回江南,寻到武铁匠,请他按照图纸制造一具连珠火铳。

武铁匠一见图纸,便惊叹连连,虽明知私造火器是重罪,然自古巧匠无不以登峰造极、能为人之所不能为人生目标,终于还是抵不住诱惑,废寝忘食,花了数月时间,制出了一具连珠火铳。

丁拂之又认为以扣动扳机击发铅弹太过明显,提出不如改以丝弦引发。他的建议完全是外行话,武铁匠却饶有兴致,欣然改进,一年下来,竟当真制作成功。那连珠火铳外观如普通琵琶,打开机括时,拨动琴弦,便能击发铅丸,其精妙程度,远在戴梓图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