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深风月(第15/19页)
黄海博尚未回应,沈海红先道:“刘员外未免将我沈海红抬得太高了。丁、黄两家虽是世交,但我已不再是丁家人,黄公子如何肯为了我将祖父三代所积藏书拱手相让?那可是无价之宝。”
刘远笑道:“我手下人监视黄公子已有数年,发现他是个谦谦君子,洁身自好,清高自持,根本寻不到弱处及破绽。我所见过的南北士人中,真正做到‘慎独’[3] 者,也只有他了。但自从夫人嫁入丁家后,黄公子便起了变化。他一直对丁夫人爱慕有加,夫人没有发现吗?哦,以丁夫人的资质,应该早已觉察,只不过顾及自身丁家少奶奶的身份,不敢挑明。”
黄、沈相视一眼,尴尬之中,自有一丝心领神会的奇妙。黄海博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是沈海红正色道:“黄公子,刘员外志在夺书,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两年前,丁家发生重大变故,一死一病,为他始料不及,他一直内心有愧,所以才命刘掌柜暗中接济。无论他说什么,黄公子都不要因为顾及海红安危而放弃千顷堂藏书,谅他也不敢对我怎样。”
刘远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丁夫人还会高抬我。我间接害死你丈夫,你居然还说我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实在有趣得紧!看来夫人对那姓丁的小子真没什么感情,就像他对夫人一样。”又转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要紧,不过黄公子愿意拿丁夫人的安危赌上一赌吗?”微一抬手,便有侍从上前执住沈海红手臂,另有侍从拔出刀来,横在她颈间。
黄海博忙举手道:“且慢!我答应你便是。”
沈海红忙叫道:“黄海博,千顷堂若是败在你手里,你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黄家列祖列宗?”
黄海博摇头道:“只要能保你周全,别说一个千顷堂,就是拿我自己的性命去换都可以。”走到案桌边,看也不看,提笔便往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
刘远料不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拿起契约,确认黄海博已经签名,一时呆住,好半晌才叹息道:“看起来,黄公子对丁夫人的深情厚谊,早已超过我的期待。”
黄海博走到沈海红面前,道:“我是自愿放弃千顷堂。”又指着刘远道:“此人大有来历,兼之财力雄厚,对千顷堂藏书志在必得。你刚才也听到了,他已暗中监视我数年,我若是不放手,后半辈子都要日日夜夜提防他的诡计与暗算。所以我也想清楚了,逞一时之快,不如图一世之安,希望你能明白。”
沈海红道:“我明白,你是不愿意我内疚,所以有意这样说。其实,我……”
一语未毕,忽有一阵琵琶乐声传来,沈海红遽然色变,黄海博亦有所醒悟,忙上前握住沈海红双手,将她拉到一旁。
刘远却是不明所以,问道:“谁在外面弹奏琵琶?快去看看,是不是樊祾赶来江南来探访我了?”
樊祾是关东琵琶名手,曾受名士孔尚任之邀试弹唐人韩滉所制小忽雷,因与刘远同郡,二人来往颇多。刘白山应了一声,抬脚便往外走,迎面遇到一名年轻男子,一见之下,登时如见鬼魅,颤声问道:“你……你是丁拂之吗?你……你不是早死了吗?”
那怀抱琵琶的男子正是劫后余生的丁拂之,他虎着脸招呼道:“童大舅舅,你好啊。”
童大正是刘白山的化名,他一时惊惶不已,尚未开言,丁拂之一抚琵琶,一枚铅丸射出,正中刘白山胸口。刘白山身子一晃,低下头去,凝视自己胸口的血孔及青烟,似是难以置信,僵立片刻,这才仰面倒了下去。
变故突起,刘远虽认出了丁拂之,却不知他如何能杀人于无形之间,与众侍从尽行愣住。黄海博因早已知情,忙举手叫道:“拂之,手下留情!”
丁拂之恍若未闻,一边来回转动,一边抚按丝弦不止,弹丸如流星般激射而出,环扫一圈,将刘远及诸侍从尽数撂倒。
刘远跌坐在椅中,以手抚胸,问道:“这琵琶,便是传说中的连珠火铳吗?”
丁拂之道:“不错,这就是连珠火铳。”
刘远道:“我与戴梓相识,听他说世间只有一具连珠火铳,且不尽完善,后来收藏在紫禁城内务府中。你手中的连珠火铳,是从哪里得来的?”
丁拂之冷然道:“这个你无须知道,你只需知道,今日是你的死期。”
刘远叹道:“想不到我刘某人竟会死在当世第一利器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他虽要害中弹,血染衣衫,却仍是豪气不减,哈哈大笑几声。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招手叫过黄海博,指着契约道,道:“黄海博,君子当以信义为先,你已经签字画押,可不能反悔。我死了,还有儿子继承望海楼。”
丁拂之怒道:“你先布局夺取了我丁氏心太平庵数万卷藏书,而今以手段强夺千顷堂藏书,竟然还敢谈及信义二字,真是羞也羞死了!”上前一把夺过契约,便要撕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