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42/125页)

思想安全办公室。五六个油头粉面的男人。那个坐在桌子首位的人抬起一只白皙、满是雀斑的小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稀疏的头发,然后,他打开卷宗,又合上卷宗。跟其他人一样,他面前摆放着两个卷宗:一个红的,一个绿的。现在,他翻开一个,合上另一个。他看了看自己的同事,那几个人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们翻开红色的卷宗,里面装着厚厚的材料。他们依照最高长官的样子,仔细地翻阅着。当老板抬起眼睛时,他们也把头抬了起来。接着,他们翻开绿色的卷宗,那里面装着有关被告的背景材料,薄薄的纸片,上面都是密码,隐形的钢笔字,以及托马的汇报信件。他们默默地看着,相互对视了一下,扬了扬他们病态的眉毛,然后又相互对视了一下。眉梢处的疤痕发出淡淡的磷光。那个金发女郎迈着轻松的脚步进来了,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脸上泛着红晕。她把一小杯水放在桌子上,靠近那个读诉状读得满头大汗的年轻男人。他微微一笑:“是的,好了……现在该看看其他材料了。”戴眼镜的那个男人已经翻到第一页尽头了。他喝了一口圣水,蓝色的薄嘴唇得到了湿润。当他手中的爱尔兰烟斗敲击在烟灰缸上时,那几个人同时把头抬了起来,视线离开了面前那些污渍斑斑的纸张。一时间,大家陷入了沉思。左边第一个人嘀咕了几句,其他人立刻聚精会神起来。“够了,我看得够多了。”那个胖胖的秃子重复着,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在他的对面,坐在最右边的那个人兴高采烈,满脸堆笑:“是的,让他走吧——有多远就走多远。我们在天堂给他留一个机会,我们要肃清我们的领地。”现在,他们开始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兴奋地谈论着他们邻居的这桩案子。“把他从我们身边赶走,肮脏的豺狗。”——低低的附和声。首席位置上的那个人指甲在台板玻璃上弹了几下。“同意,让这个大麻烦滚走,带着他的疾病,还有他满脑子病态的想法。法律要求我们给他一个机会。因此,表决通过给他一个警告。警告他离开住的地方。”首席位置上的年轻检察官抬手扶了扶眼镜,继续低头看面前的指控材料。

听不见更多的讨论,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那些戴着假面具的无尾两栖动物眨巴着眼睛,无声地闲扯着。能够看见的只有闪亮的白色面具,以及眉梢处的磷光。门口,被告托莱亚面色苍白,大汗淋漓。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给自己在战场上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可以避免发出任何声响,可以不被发现。他在门口监视了一段时间了,但目前为止,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浑身冒冷汗,心脏因为内疚而怦怦直跳,双脚潮湿,双臂无力下垂。不,他即将被赶走,他那张惊恐万分、焦虑重重的陌生面孔并没有改变法官的决定。他们忙着起草遣送文件,他们异口同声,他们反反复复的低语又一次传到他的耳畔。“豺……豺狗。豺狗必须得走。”纸张发出婆娑的声响,折折叠叠,没完没了,起起伏伏。

陌生人双脚灌铅,和那张椅子一样,牢牢地钉在门口。他被完全掏空了。现在,他们的目光全都转到他的身上,但无济于事。他们蔑视地看着他,盯着他,他们的脸上显出一种厌倦的表情:他们不知疲倦地看着他。不,不对,他们厌倦了!突然,仿佛接到了指令,他们擦着自己的额头,擦着眉梢处发着磷光的疤痕,擦着他们散发臭气的假面具。他们感觉太热了!你瞧,春天的阳光使他们感觉困乏!他们遮盖住自己的眼窝,自己的眉毛,自己的疤痕。什么也看不见了。耀眼的阳光泻进斗室。

就这样,这个身心疲惫的男人在春季的萌动中,满身是汗地迎来了一个新的早晨。他长时间地揉搓自己的额头、太阳穴和眼睑,笨拙地甩开整个夜晚椅子对他手臂的束缚。

行动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另一种虚荣,是他档案中的又一个黑色的印记。除了拘留所的高官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有机会接近他的档案。在这个充斥着符号和替代的虚幻世界里,不可能有任何具体的行动。因此,托莱亚横下心来:再也不拖延了!因为:荒唐,徒劳,幼稚,难辞其咎,虚幻。因为,因为,因为……所以,一刻也不再拖延!

就在那时,就在那里,立即开始。尽管违反了自己的意愿!!早上开始——违反意愿,纵容姑息,他要复仇。

行动:就在那天早上。

他已经醒了很长时间了,但仍旧倦怠,提不起精神。他的眼睛睁开,又闭上。他伸手去拿那只并没有响的闹钟。当他触摸到钟表的边缘时,他的手一阵颤抖,随即无力地落在床单上。床上,皱巴巴的床单从床边上挂落下来,一直拖到地板上。他睡觉的时候身体一丝不挂,也没有盖被子。他记得,昨天夜里,他好像离开过房间,到门前的阶梯上呼吸新鲜空气。这是一个躁动不安的长夜,他一直纠缠在奇怪的梦境中,直到天亮,梦魇才随着黑暗悄然离去。此时,他感觉精疲力竭,行动迟缓。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他才辨认出那张凌乱的桌子,敞开的窗户,还有他的那双拖鞋。最后,他走进卫生间,然后,瘫坐在那张带扶手的椅子里,在其他椅子的包围中前后摇晃着。他努力恢复自己的心智,但过程很是艰难:中断、拖延、再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