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20/125页)

“那个三头妖魔是从东方来的,但是,您的领军作用是在欧洲。不是兽形的,而是人形的。欧洲,这意味着阿波罗和耶稣基督吗?凶残的狼吞噬着记忆。那个无所不能的威严雄狮代表的就是现在。未来就像是一条卑微的狗,犹豫不前。您过去梦想过审慎吗?那可是人类时代的象征。谨慎是无言的吗?”

“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一派胡言,我根本就不明白你要的是什么。打住吧,我快要疯了,你这个疯子,”提香开始咆哮,“我要疯了,你听见了没有?你这个疯子,让我去死吧。我实际上已经死了。我已经99岁了!”

他看上去仿佛非常疲倦,身体瘫软在地上。再也听不见什么了,再也看不见什么了。只有昏厥,这全都是因为那缓缓落下的日头。然而,那个声音又回来了。

“那头一只眼的肥猪根本不会治病。我就要死了。你们都骗我。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愈死亡。你这个疯子,那些下流事老韦切利奥什么都明白。我告诉你,我是提香。我99岁了。”

“但是,我还是想了解被罗马尼亚国王卡罗尔收藏的那幅画,那是什么?”梦游者托莱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卡罗尔——查理,当然。我跟你说过,就是因为他的缘故,我才中断了教皇的画像。查理五世召我去罗马。我接到查理的召唤,丢下了教皇。他们都想得到自己的肖像画,他们都想永垂青史。”

午间的太阳使他感觉浑身没有力气。他把自己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搁置在胸脯上。但是,病人托莱亚仍旧坚持,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一幅小型的作品。圣徒杰罗姆跪在地上。您也许不知道,但它的确包括在巴克里的一份收藏目录里,另外一个版本在热那亚的巴尔比家族手上。卢浮宫收藏的是临摹,它的替代品——”

老人睡着了,青筋暴露的手无力地垂放在那枚金属挂件上。但是,他的身体动弹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巨大的眼睛,巨大的耳朵。

“替代——什么替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快死了,你这个傻瓜。没有选择。死亡,死亡,呸!”他弯下腰,但离地面距离还很远的时候就狠狠地啐了一口,老年人咳嗽的样子令人讨厌。

“死亡”一词使他复活了,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词,非常有力,仿佛突然之间从坟墓里升了上来。

“年轻人,我不愚蠢。我知道自己抛下了什么。那块石头必须用牙齿拖着向前。没错,好像那是一块宝石似的!你知道,这是我们所拥有的全部。好好保管,别让细菌侵扰它。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瞧,我已经被你的疾病感染了。我很快就会死去,我的病是从你那里传染的,从傻瓜身上传染的。你的病会要了我的命,我99岁了。提香·韦切利奥要死了,你知道。”

他巨大、沉重的脑袋耷拉在那个贝壳挂件上。老人精疲力竭。巨大的鼾声合着身体痉挛般的运动,回响在医院的大楼里。少年托莱亚一惊,睁开双眼,闭上,再睁开,伸展双手,碰到了长凳。一时间,他感觉头昏脑涨。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离开了那个地方。接着,他在公园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张无人问津的长凳。他坐下,打开那个信封。非常熟悉——没错,是那个旧信封,是那种蹩脚的字体,还有字里行间不规律的空白。

秘密的路线,陪伴我们直到永远。是的,就是这样,直到最后一刻。

周围升起以往常见的那种粉色的雾霭,囚犯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他返回,再次出发,再次返回:一个口齿不清的圆脸男孩。一个卷头发的圆脸天使降落在长凳的凳脚处。短小的蓝色斜纹工装裤,提洛尔风格的马甲。冷冰冰的大眼睛,短短的粉红色手指。树叶在风中起舞,湖泊在静谧中安睡。绿树环绕的湖水,默默绽放的丁香,伊甸园的夜莺围绕在哨卡的周围,雷达天线呼啸声声,地狱的臭气不可一世地向外喷涌。

闪光的信封,平整的信纸,他深深地被吸引了,迫不及待地从板凳的另一头拿过信封和信纸。一时间,他厌恶地看着它们,然后,将它们揉成一团。他朝着沙土墩跑去,猫着腰,摔倒在地上,爬起来,一屁股坐在沙子上。他开始把手中的信封和信纸撕得粉碎,细小的碎片,小得不可能再小了,最后,它们全都化成了尘土。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集在一起,开始耐心地把这一小堆往日的话语埋葬在沙丘里,用小孩儿的铲子和桶一次次地往上填土,直到不露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