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一)

又一次移居此地后,我打算彻底改掉深夜写作的习惯,改为白昼写作。因为我真切地感受到,日出而作打开稿纸,日落而息搁笔休憩的生活在如此乡间最为合适了。虽然起初也曾有过不安,不知自己能否轻易抛却积习。

于是在动笔起稿的那天清晨,我从北鸟居口步入媛首山,经由石板参道走到了媛神堂。战时和丈夫一起移来媛首村定居,直到十年前离开这里,期间我几乎毫无涉足这座山的记忆。对我来说,这可谓一次胆战心惊的体验。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在回家后撰写第一章吧。步行在参道上时,我甚至感到自己不知不觉与三十年前潜入一守家十三夜参礼的斧高化为了一体……

然而在境内走动时,我被玉砂利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尽管自己也觉得荒谬,但心里还是有点在意。因为这个小小的事故弄伤了我的右脚踝。脚踝……啊,看来是我思虑过度了。假如我撰写这份文稿因而惹恼了淡首大人,遭殃的也一定是我的头。伤了脚踝就慌里慌张的,真叫人感觉又傻、又害臊。

就这样想着,我进展到了前一章……其实在《幕间(一)》开写前,我也是为了转换心情,决定去开垦后院。当我抡起铁锹时,又是左手……是,是的,我伤了左手腕……当然了,我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干不惯农活,但坦率地说,我总觉得瘆得慌。

话说德之真当年斩杀阿淡后,和前妻所生的两个孩子相继暴亡,新娶的妻子又接连生下两个无脑儿,发狂而死。当时不仅仅是颈部,家中还不断有人诉说自己的手腕或脚踝不适。

不仅仅是颈部,手腕和脚踝也……

竟然用这样怪异的段落作了开头。我在户外走了十分钟左右,现在刚把心绪稳定下来。不起眼的小伤就不提了,我要继续原先的话题。

战后数年,在美军占领下的混乱时期据说饿死了一千万人。而我的丈夫高屋敷元不仅安然复员,还能继续当他的北守派出所巡警,回顾那个饥荒肆虐的年代,就觉得实乃幸事,时至今日我仍心存感激。以服国民兵役的三守家户主克棋先生和由于学徒出阵制而被征兵的二守家纮弌少爷为首,村里的不少男子死于战场,每念及此我就格外庆幸。尤其是纮弌少爷,十三夜参礼过后没几天他就出征了。所以总让人觉得,身为秘守家继承人候补之一的他,仿佛就在那件怪案的阴影笼罩下奔赴了战场。他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我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只是对高屋敷元来说,这真是件好事吗?这个问题,我总是无法回答。当然我不是指他从战场得以生还的事,而是指他再度就任这个村庄的派驻巡警。

复员不久,生活稳定下来后,我时常见丈夫入迷地研究一本笔记。那笔记汇总了战时一守家十三夜参礼事件中所有相关人员的证词,还贴着他制作的“十三夜参礼中相关人员活动”时间表。最初他只是晚饭后在矮桌上摆开,没过多久,就连工作时间也偶尔能看到这种举动,东守派出所的二见巡查长去世后,他那痴迷的劲头更是水涨船高。

当时,我的丈夫还不知斧高从铃江处听来的关于妃女子的种种奇事。所以死者为何不是长寿郎而是妃女子——这个问题,让他头痛不已。他想不通的事当然数不胜数,譬如现场的密室状态和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等,但最让他不解的还是被害者的选择这一点。

酒量不太好的丈夫一喝醉,常常会说这样的话:

“就算十三夜参礼事件是杀人案,就算承认是作祟,但为什么死的不是长寿郎君而是妃女子……也许,一味考虑秘守家争夺一守家继承权的因素,就绝对不可能解决这桩案子吧。”

然而再往前推理就无法展开了。战后他一度打算再次搜查一守家,结果触怒了富堂翁,从此高屋敷再也没表露过关心十三夜参礼事件的意思。不能获取新的情报和证据,推理停滞不前也是情有可原。为了丈夫的名誉我得补充一句,我想他若是单身汉,想必会和富堂翁对抗着坚持搜查。就此放弃是因为不想失业给我带来麻烦吧。

不过当时,对我们夫妇——不,战后主要是对我——敬慕有加的斧高经常在派出所进进出出,所以一守家的事不管多少应该都能从他那里打听到吧。但我觉得膝下无子的丈夫问完十三夜参礼当晚的情形后,除了把斧高视如己出之外,完全没有别的想法。对斧高刨根问底地探询一守家的情况,这种事他似乎做不出来。其实他不用那么顾虑,也可以像我一样,听斧高讲述他在一守家的生活,权当闲话家常嘛。

我常从斧高处听闻乡下的老式家族独有的种种趣事。不过其中最有趣的,毕竟还是藏田甲子婆婆对双胞胎施行各种咒术的内容。媛首村当然也有一些源远流长的习俗,但富堂翁认为就凭村里的那些老一套,不可能抵挡淡首大人。他看中了甲子婆昔日的实绩,把她召来。换言之,她是接生和育儿的行家里手,对一守家来说,无异于守护长寿郎少爷的贴身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