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4页)

我说我的神本来就是醒的。

饼子的确有股清凉的味道,甚至有点麻刺刺地停留在味蕾上。安芬把双肘支在我的被子上,撑着她的脸,嘴唇半张半合着,在等待我对食物的评价了。于是我就边吃边说:“这个是麻麻的,像小时候吃的薄荷糖;这个嘛,有点酸,有点涩,像发酵过的果子,也许,嗯,一些葡萄酒就是这样的味道吧,而且是那种有点变质了的葡萄酒吧;还有,这个啊,有点甜,有点腥,有些像胶质的,像什么呢,说起来很难准确,应该像虾酱,但不像……”

“像你昨天故事的结尾。”安芬嘻嘻地笑起来,见我一脸茫然,就说:“像男孩子第一次遗精吧!”

我差点被食物噎住,忍不住咳嗽起来。安芬赶紧揉我的后背。我说:“我可不是食物呛的,我被你的话呛的。”

不光被这话呛住,我的脸还被呛得火烧一样。我放下饭盒,又喝了一口安芬递过来的水。我说,我在你面前,不光是个求助者,还是个奴隶;不光是个奴隶,还是一个病人,一个身体和精神都有病的人。安芬白了我一眼,说:“这有什么不好,要是我们能颠倒过来,我保准乐滋滋地整天顺着你,想让我怎么就怎么。”

“那我就要你当我的裸体模特儿兼性奴。”

“小流氓。”安芬在我的头上打了一掌,说,“占姐的便宜,真是好意思啊你。”接着又好奇地问:“你画过裸体吗?我看你长这么大,恐怕连真实的女人体都没见过。”

“怎么可能呢,美院教学课,都有人体模特儿的。”我反驳她说。

“那个,不能算真实的。”安芬想了一下,说,“准确讲,那应该算是教学器具,就跟粉笔啊角尺啊石膏模型啊鸟兽标本啊什么的,一个道理。”

“可那是活生生的人啊,像你一样漂亮,甚至更年轻啊。”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她不在生活中,不在任何面对她画画儿的人的生活中。”

这个,我觉得安芬说的有几分道理。

安芬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开始探讨我昨天讲的故事,她说:“我想了大半夜,觉得你真的跟许多男孩不一样,你比他们幸运。”我问这话怎么讲。安芬说:“据我所知,世界上的男孩几乎都是在一场春梦中,进入青春的。比如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他说他第一次遗精,是在梦中,他与他的语文老师,一个中年的女人在一间幽暗的教室里,背一首唐诗:吴江女道士,头戴莲花巾,霓衣不湿雨,特异阳台云。足下远游履,凌波生素尘,寻仙向南岳,应见魏夫人。先是女老师要他背诵,接着女老师与他一起背诵,然后女老师不知怎么从哪里拿出一套电视里扮神女的那种纱衣,当着他的面换上,拉着他把李白的诗唱起来,他觉得老师的声音太好听了。老师唱完之后,把眼镜摘下来,对着他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老师不戴眼镜的脸,原来那么娇媚,于是就大胆地用双手抱住老师的脸,并把自己的脸贴过去……哦,一种奇异的柔情涌动着。就在这时,他醒了,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遗精。第二天去学校,他正好在校门口遇到老师,老师从她的自行车上跳下来,过来摸摸他的头,说,谈默,这次作文你写得很棒啊,我给了你满分啊。对,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叫谈默,你猜,当时他怎么了?”

“不会、不会当场又遗了吧。”我说完,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安芬则笑得浑身颤抖,捶打着我的被子,说:“你真、真他妈的脑瘫啊,一点想象力,一点情趣都没有呢你。”

“谁叫你让我猜的啊?”我说,“我就这点想象力啊。你还是别卖关子啦。”

“不行!”安芬说,“你昨天没完,一个男孩,在一个女孩身下展示她的画像,然后遗精,进入青春,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就一遗就结束了呢?”

安芬真能闹腾。我说,“好吧,确实没有什么故事情节发展了,我穿着湿漉漉的内裤,从田埂上往回走,穿过玉米地,走过乡村小学与小镇之间的田野,大桥,走过小镇的石板路,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数着越来越昏暗的石板,回家了。然后躲在自己的小房间,脱下内裤在灯下仔细看,仔细闻,就是那一点点腥甜的气味,就是那点在灯光下闪着细微颗粒光亮的盐末状的东西,在空气中渐渐析出,内裤潮湿的地方渐渐变得干硬罢了。”

“后来呢?”

“后来我又穿上这件短裤,我觉得这东西不能给我的父母看见,更不能给妈妈去洗。于是我就穿着,一天,两天,三天。第四天,我正在小院的樟树下吃晚饭,我就着一盘咸菜两个咸鸭蛋,吃一碗玉米粒打底的米粥,我妈妈突然在我身后站住,说,你是不是几天没洗澡,怎么身上一股味儿啊?我慌忙说,没有啊,天天洗的呀,你闻到的是不是臭咸菜,要不是这个鸭蛋坏了?我拿起鸭蛋在小桌上敲敲。妈妈说,蛋臭了不要吃,咸菜香臭都不要紧,当心点。我点点头,这次就算蒙混过关了。晚上,我躲在盥洗间,自己把短裤洗了。不光短裤的味道变得酸而臊,我的胯间被这种东西腐蚀得破了好几块皮,再这样下去,走路受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