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亚布镇出现在视线里。

这里毕竟是一块山洼地,还真生长着不少植被。尽管是北方严寒的冬天,植被使得气象里增添了不少生机。这里也不像山上那么寒冷,人们穿着棉袄戴着皮帽,可不需要蜷缩着身子,手脚自如伸展,动作利落地在小街上忙碌着,奔走着。

安芬把车子停在镇子入口的一棵扭曲却巨大的针叶松树下,然后我们就走进小街。大概拐了两次弯,来到一栋破旧的小楼,果然看到挂着亚布镇派出所的牌子。

我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安芬似乎发现了我的异常,停下脚步,问我怎么了。我对她摇摇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安芬狐疑不定,再次问我怎么了。我坚持向前迈步,我的脚像灌满了铅,与此同时,我的牙床开始磕巴得不停。那些声音在我听起来,如排山倒海般地崩裂。

我不得不停下来,蹲下身子,双手抱住头颅。安芬紧张地跟我蹲到一起,用手抚摸我的头。过了好一阵子,我终于平息了一些。

“许多时候,我恶劣而过敏的体质,会出现异常反应。”我解释说,“有些反应,说来就来,比我预料和身体接受预备要快很多。”

安芬望望派出所的破楼,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把我搀扶起来,我们向前走了几步。这时,我们发现,派出所的门是关着的,好像没有人在。一条狗在墙角晒着太阳,看到我们只懒懒地睁开眼睛眨巴两下,又睡了。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警车停在楼前,上面落满了灰尘,看起来似乎几个月没有使用和清洗过。

“你看到了吧,亚布力思,这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民风古朴,几乎不需要警察这样的机构。”安芬有些抱歉,又像是炫耀似的,好像她是亚布力思的主人,还直瞧我这个客人的脸色。我给安芬回报了一个笑。我的心里顿然失去了刚才所有的剧烈反应,变得舒缓。说实在的,我并不在乎能不能找到警察,找到那件我自己都不一定记得全的行李,临行前到底胡乱地在一只拉杆箱里塞了些什么。我也不在乎能不能参加什么颁奖会。我更不要见什么警察,企求他们的任何帮助。把亚布力思当一场旅游,有人埋单,称得上免费;有安芬,至少现在看上去,大方而又诡秘,热情而又性感,也许称得上奇遇,至少算是幸运。只是不知道我可以免费多久哦。

“只是,我可以免费多久呢?这样如果离开你的话,我一无所有,简直寸步难行了。”我记不清自己重复了几遍这句话了。安芬宽慰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弟,我不是免费的,你是我雇佣的伙伴,可以满足我的一切询问。”

亚布镇的阳光特别亮,亮得有些刺眼。安芬示意我眺望天空,她说:“阳光很好,但是你看不见太阳。这里的天空只是一片不规则的条状天空,因为大部分都被高大的山体分割、遮盖掉了。”

“我看阳光很好啊,甚至比其他地方的阳光更耀眼呢。”我用双手搭成凉棚,仰望天空,的确见不到太阳,天空也像破地图上的美洲大陆,狭长,不规则。这让我很好奇。“到底是为什么,哪里来的阳光呢?”

“所以嘛,亚布力思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值得你用生命期待与探寻。”安芬说完,自己就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还用手做成扇子状,在脸前划拉几下,好似把一点羞涩,从脸上轻松地赶跑掉。我知道她的意思,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御用文人,为丽江、香格里拉这些旅游胜地撰写的宣传词。它像实心的芝麻烧饼,一沾牙就香味十足,可咬下去只有面疙瘩的味道,如果无聊得想仔细咀嚼,就只有肉麻了。

“你越来越有文采了,安芬。”我还是忍不住调侃几句,“亚布力思看起来是有趣,但没有你同行,很快会乏味。所以啊,我的宣传词是,没有传奇的生命,追慕天堂;有传奇的人生,纵身亚布力思。”

“真别扭。”安芬并不欣赏这些华丽辞藻。

我们沿着刚才来的路返回。安芬解释亚布镇的太阳,说,“有没有太阳,亚布镇一年四季都是很明亮的。因为山体的绝大部分,特别是山峰北侧,一年四季都是积雪重重,它们形成的反光,投射在一些洼地上,使之明亮。我们感受的亮光,晴天是太阳反射,阴天不过是冰雪反光而已。”

“这倒是很有趣。”透过半山的树木,我们可以看到山上的积雪。

“这种独特的反光现象,造就了亚布力思风光的绮丽。”安芬介绍,“我们可以花点时间,在这些大山里好好看看,从度假村西南方向的一个山坡,翻过去,据说有一个天然湖,它在冬天冰封,与雪山形成一个独特的巨大的光容器,把反光投射到更远的一个山地上,使得那里饱受阳光和温暖,冬季如春,生长出千姿百态的草木。一些小型湖泊就成了暖湖,长满了水草甚至热带植物。有一些就形成了沼泽。还有的地方被分配了太多的阳光,类似焦点那样的,有水的就成了天然温泉,水汽蒸腾;干燥的地方就成了焦土戈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