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媒花(第9/10页)

就算不准备蛋糕,生日时的晚餐也比平常丰盛。咖喱里放了牛肉,汽水取代了麦茶,沙拉里有肉末,更重要的是,无论母亲多忙,她都会停下手中的家务向我说一声生日快乐。为什么人们总是能清晰地记起不愿想起的事,却忘记了重要的事呢?

这时我注意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看去,病房入口闪过一身不起眼的衣服,马上消失了。

我站起身走到走廊上去看。母亲矮胖的背影正消失在右手边的谈话室中。

来探望姐姐的母亲看到病房里的儿子,就默默地转身离去。我的胸中像被长针刺中般疼痛。一动也不能动,就这样呆立在走廊上看着前方。

母亲没有从谈话室中出来。

“……你来了。”

回头看去,姐姐半睁的眼睛看着我。

“干吗呢?过来啊。”

“姐——”

我一时无言。姐姐疑惑地歪了歪头。

“姐,你要治好病。”

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废话,姐姐困惑地笑了。

“马上就好了哦。”

有担心的事,病就不会好。友惠这么说过。我不知道姐姐的病究竟如何。虽然不知道,但说到自己能做点什么的话,那就是让姐姐放心一点吧——不,不只是为了姐姐。我应该停止继续糊弄自己。

——从三角形的到正方形,不可思议吧——

友惠的声音像是在我后背推着我。本来就因为父亲去世而剩下三个人的家,更不能总是把自己困在笼中。没准友惠就是为了暗示我才那么说的吧。

我在走廊上迈开步子。姐姐叫住我。

“你去哪儿?”

“去和妈妈说话。”

看着我的姐姐的眼晴突然睁大了。

“和她说话……向她道歉。”

姐姐回应之前,我就走出了病房。帆布鞋在濡湿的走廊上发出微弱的声音。进入谈话室,坐在长椅子上的母亲吃惊地看着我。目光相对。母亲的表情僵硬起来,但是仍撑出笑脸,就像十五年前的那张画一样。这笑脸让我认识到她真的上了年岁。怎么道歉才好呢?从哪儿说起好呢?畏缩的时间太长,我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07

四天后,我将一辆破烂的小运货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梅雨终于停了,这四天一直都是朗朗晴天。地面的柏油反射着白花花的太阳光,一只白色的蝴蝶仿佛在享受初夏的空气一般挥动着翅膀,高高地消失在远处人道云的方向。

“……一来早了啊。”

我看了一眼手表。

姐姐让我十点左右来接她,现在还不到九点半。

那之后我对姐姐坦陈了看到画里的母亲在哭,自己被蜗牛感化了的事。考虑了一会儿后,姐姐说:

——不是被蜗牛感化,是亮自己的感悟。因为你看,那株紫阳花不是亮你拿来放在那里的吗?——

啊,这样啊。自己的行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也不是说不通。

——怎样都无所谓。——

那之后姐姐的身体迅速回复,息肉通过内视镜手术轻易就被摘除了。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夫也表示没有问题,于是今天就出院了。正好我今天休息,于是就来接她。我准备带上姐姐,送她回公寓之前先到母亲的店里。昨天母亲给我打电话这样拜托我。虽然姐姐大病初愈不能吃太多,但会准备一些姐姐爱吃的副食。我也说不上有多想吃,但还是打算拿一点回去。和母亲之间的关系还不能说是很自然,我想通过这样的小事来一点一点恢复关系。

我刚踏进医院的玄关,就听到了姐姐明朗的笑声,但是没发现人影。我慢悠悠地穿过大厅,在接待处的旁边看到了她。她正站着和护士闲聊,是之前送晚饭到病房的那位护士。白大褂紧绷着微胖的身体,她正在开口大笑着。

“但是麻烦不要告诉大夫哦,毕竟这是医院。”

她嗓门很大。

“让人知道我把蜗牛带进来,肯定挨批评。”

姐姐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小声回着话,看她那样子似乎是在向护士道歉,但是嘴角却充满笑意。

——把蜗牛带进来?

我站在大厅边上,看了两个人一会儿。

蜗牛,那只小蜗牛。

头脑中像梅雨过后的天空一样一片白。终于,大脑中响起一个声音。一个动听的、穿透力很强的声音。

原来如此。

我看向姐姐的侧脸。笑得根本不像大病初愈的侧脸。我感觉自己的双唇在渐渐上扬。

原来如此,我还真是被骗得不轻。

我想压住上扬的嘴唇,可是却难以做到。想要做出愤然的表情,结果用力不当,整张脸都抬高了。

那眼泪是姐姐干的好事。她拜托护士捉来蜗牛,然后让它爬过画中母亲的脸。不,可能只是把蜗牛放在桌子上,眼泪是用水描上去的吧,或者是晚餐时的粥。那株紫阳花不是买的,而是从路边折来的,姐姐一定发觉了吧。否则她不会用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