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什么?你说你遇到的是鬼?”吕晓薇被吓得一愣,然后在电话那头爆发出乐不可支的笑声。

笑过之后,她继续说:“童老师,我还不知道您这么逗呢。至于,至于我到您家里去驱鬼,我想我一没有那个义务,二也没有那个胆量。”

我讪笑了几声,也不知道怎么会给她打这样一个电话,也许想看看她对这种事情的反应,此时我才觉得有点冒失。大大方方邀她去做客好了,反正从那顿晚餐开始,我已经看出她不会拒绝我什么,何必又找这么个不靠谱的借口。

我只得说:“其实,就是期待着你过来啊,陪我看看电视剧什么的。”

“我觉得不像啊,童老师,你刚才说得那么认真,我都快被吓死了。你等一下……”

她停顿了片刻,好像在和旁边人交流什么。“要么是这样,今晚我就不去你家里了,你要么来我这儿先和我汇合,我们一起去参加一个徒步活动。”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反正暂时脱离一下那个女子也好。

“需要我准备什么?”

她说:“等一下。”电话那头,她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话,我什么都听不清。“你准备一个自己的睡袋和一根手杖就可以,户外用品店都能买到。”

下班后,我直接买了一个厚实的冬季睡袋,然后在十三号线的一个站口和她汇合了,那里到处都是背着背包,提着帐篷和睡袋的年轻人,和我们一起候车。我们登上一辆大巴车,往北京北部的山区驶去。

等我们抵达那个山谷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吕晓薇租下了两个帐篷,我们一起把帐篷搭好,她才告诉我,周六和周日都会在山谷中行走,每天需要走五十公里,一共要走一百公里。我倒吸一口凉气,妈呀,走完也许周一人就废了。吕晓薇说:“你不是喜欢长跑吗?你没有问题。”我说,这和长跑完全不一样,也许我能撑到结束,但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夜里,我望着帐篷上的顶灯独自发呆,周围的人声顺着夜晚的空旷冷风阵阵传来,反而让这种独处充满快意。我和吕晓薇约会过好几次,却从未深谈过,我仅仅是从表象上认可了她,扎实稳重,其貌不扬,而又极富韧性,这样的一个女孩,多打打交道,肯定没有坏处,此刻她也待在自己的帐篷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然后帐篷的尼龙布上就有了些响动,沙沙地如同麦苗的拂动,我很快意识到这是微不足道的小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我很自然地想起这首词来,中年听雨客舟中,断雁啸西风……后面一句是什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尝试了几十次之后,我把思维调到了诗歌上,帐篷尖端摇曳不定的灯光让我想起了他,一个中学老师写的诗:一只蝴蝶标本用时间的别针钉在天幕,一座蝴蝶形的风暴,它的缺口在另一个更深的地方,风暴中央安静的湖面上,一群天鹅将弯曲的身影从镜头里取回……后面是什么,我又忘记了。此刻,旁边的另外一顶帐篷响起了一群大学生玩斗地主的吵闹,然后又有滴滴答答的声音扑在帐篷上,近得如同就在自己的耳廓,滴滴答答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如同千军万马急不可耐的脚步,我意识到,外面的细雨已经转为中雨了。

我掀开帐篷,一股大风就灌了进来,雨声马上大了数倍,不知不觉间,山谷里密密麻麻扎满了帐篷,足有上千顶之多,这是冬季之前最后大规模的徒步活动,年轻人在旷野里找到了天堂,黄色的白色的各种灯光,隔着帐篷在轻微地摇曳,雨水使得这种摇曳更加模糊不定,如同幻境。

我大喊着吕晓薇,她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说防潮垫有一角有点湿了,我发现她扎帐篷的地方有点倾斜,那就意味着那些细小的水流会在底线汇聚,而不会顺着帐篷的防雨层落到地上,然后四散开去。我们不得不把她帐篷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然后一起抬着帐篷挪一个地方,她很麻利地做着扎绳子,铺垫子一系列的活,全然没有任何烦恼之色,此时我们的关系既简单又充满斗志,我们就是同舟共济的伙伴。

深夜,雨越下越大了,几乎能感觉到水流在防潮垫下汩汩地流动,垫子的四角都有水渗了进来,我不得不不停翻滚睡袋,找到安全的睡觉空间,迷迷糊糊之中,雨势竟然成了暴雨,整个帐篷都在轰轰作响,听见周围不停有人起来大呼小叫,一定是帐篷或者睡袋已经被摧毁了。我这里形势暂时还是安全的,吕晓薇那里肯定也不赖,她重新选的地方比我的要好,我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了,照这个下法,再等一个小时,无论多么好的帐篷,多么好的地点,也必定全部湿透。想到这里我睡意全无,几乎每过两分钟就要摸摸防潮垫,看雨水侵袭到了什么地步,这种强撑着的精神让人疲惫不堪,所幸,四十分钟过后,雨突然停了,我的防潮垫还保持着百分之六十的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