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7页)

“不要企图坐下来,那些垫子不是给你坐的,快,走一走或者跳一跳,现在不用拘谨了,想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

这时候另一台车上闪烁出彩色的灯光,天啊,这是舞台的球形灯光,怎么到这里来了,五彩的旋转之光很好地控制着,绝不射向天空,只是偶尔会照到密林和一望无际的水面。这是黑暗中的安全之处,他们开始跳舞,冯大卫尽情享受着自己发明的节拍,其他男人也类似,但女孩们显然更擅长于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得媚惑而不失节制。

烟卷、啤酒和烈性酒让我的大脑有了针扎一样的刺痛感,我随心而动,很高兴能有这么多人在我身边,灯光就像金属的刀片一样刺破我的身体,夜晚光滑而凉爽。整个夜晚我们这伙人都彼此微笑,要么抱着互相打转,看样子一定会持续到黎明,只能不停旋转,只要一停下来,身边的人肯定会消失。

我终于支撑不住,笑着倒在了柔软的野餐垫上,冯大卫马上又把我拉起来:“走,和她去游泳。”

他把一个穿着黄色带亮片紧身裤的女孩扯向我,她看起来很小,对一切都肆无忌惮的小。

“我会淹死的。”

“不会,我们事先都看过了地方,不然来这里干吗,快走,走!”

我拉着女孩的手,看见水有点犹豫,冯大卫说:“快下去,直接下去,换洗衣服,还有浴巾,都给你们带好了。”

我的脚一沾水又有点犹豫,女孩也有点,现在毕竟不是夏天,当水流淹没足踝之后,一阵电击般的暖流反而穿透脑髓,我的额头冒汗了,像是有很多垃圾从大脑彻底清扫出去,我拉着女孩彻底扑进水中,女孩肯定此刻也为我的举动而骄傲。她把小腿紧紧缠绕在我的大腿之上,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像绝对温柔而懒惰的动物。她把嘴唇慢慢贴近我,在我不远的地方,一声巨大的水响让我战栗起来,那应该是体型更大的冯大卫,瞬间抱着我的这具美丽躯壳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她的头发、颧骨、鼻孔、胸脯、小腹、脚趾,她像一片容易腐烂的树叶一样,漂浮着,无力地离我而去。

我爬上岸,开始呕吐,在电子乐的轰鸣和水花四溅的嬉戏中,没有人看见我在干什么,我是挣扎上岸的软体动物。对不起,冯大卫,请原谅我的独处,我已经发泄完所有的孤寂和悲伤,此刻所有人要么战斗,要么安眠。我吐了个翻江倒海后抬起头来,清醒了不少,音乐依然轰鸣,我却感觉四周悄无声息,只有一丝冥冥中的感应吸引着我,我抬起头,看见她站在遥远的海岸,在风云翻涌的月光之下,隔着万重潮水,她拉上了裙摆,像我之前一样试探水流,如同不管如何寒冷和深浅,也要逆流而上……

冯大卫说:“经过这一晚,你是否彻底了解了你自己。”

我说:“是的,觉得清楚了好多,你先让我糊涂,再让我清楚。”

他点了点头:“你这是执念,你刻意封死执念的闸门,反而它们会越来越强大,这根本不是解法。”

“你在和我说佛?”

“不是的,只是一点普通人的困顿而已,你肯定会好,就像我过去一样。”

我相信神秘主义,因为我喜欢神秘主义的很多艺术杰作,我喜欢德国迷幻摇滚,英国诗人叶芝和艾略特,还有画家卢卡斯·莱顿、克劳德·莫奈和丢勒,这一夜让我想起了艾略特笔下的孤帆和腐烂的花朵,莱顿的巨大闪电,和“墙”乐队迟缓而低沉的歌唱。回头再看,这一夜的狂欢具备了某种超现实主义的特质,那些神秘的体验还远远不能称之为艺术。但那具旋转着的炫光灯发挥了巨大的功效,它为这群疯子圈定了舞台,从而让这场聚会成为了滑稽的戏剧表演,光芒是行动,触摸是语言,我们在水做的幕布之上,将这场演出架设于风中。

冯大卫的好心让我在几个月之后,发现自己还是会透过感官和记忆的茫茫森林,看见我们隔绝而分离的日子,她的夜晚铺满月光,浩大的风将她的裙摆紧紧裹在小腿上。

春天的风暴席卷了北京,我那可恶厨房的风扇,在夜里依旧呜呜响个不停,这总比冬天要好很多,冬天的时候,只要一打开厨房门,就是一种杀气腾腾的冷剑刺向面部,晚上显得更加鬼气森森。李小芹冬天来临之前选择离开,我不能不怀疑这里面会有一些心理暗示,如果那里真有鬼魂存在,她早已深受其害。

说到鬼魂,我不得不想起我一生仅有一次的遭遇,我并不信鬼神,我认为鬼神乃是超人之人,即使我遇见过不可思议的相逢,我也认为那只是沟通的超能力而已,每个人其实都具备这样的超能力,只是大多数人会逐渐忘记它。唯有少数人,甘愿保留源头的记忆,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