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7页)

大学时睡我下铺的金盛同学,是那种精力无限充沛之人,晚上要么秉烛夜读一个叫做雪米莉的男人写的小说,要么独自拿着扑克牌算命,他的算法我至今搞不明白,只需你说一个字,他就按那个字摆弄扑克牌,实习前我随口说了一个“江”字,他说挺背,我肯定一时找不着工作,他又给自己想了个字,给自己算,算完后长久默然无语,最后叹出一声大凶,后来我才知道但凡占卜打卦之事,决不可冲着自己,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从书摊买一些书来胡乱演习,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传说金盛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可以通宵不寐,他偶尔也跳窜到我的下铺,两个人肩并肩坐着小声聊天,我很想求证这事,又觉得这不可能,他在寝室里的时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长。后来实习,我去了南方一个城市,他继续留在上海。果真南方那里的老师都不喜欢我,因为我总是自以为是想一些古怪的题目。那里的夏天闷如蒸笼,大群的蚊子和着石榴花香翩然起舞,我日日在文字和版面中苦熬,一边盘算着既然前路茫茫,不如早日回家,我在这里显然运数已尽,晚上越发夜不能寐,盘桓在那里的最后几日,更是需要在没有电扇的房间里苦熬到凌晨才能睡着,而这睡眠也总是似梦非梦,好像依稀还处在学期末的学校之中。一夜,他来了,又从上铺飞跃而下,把我摇醒,我只听见他在喊借个火,借个火,我很愤怒,还是递给了他打火机,在火光照亮他面部的同时,他有点意味深长地对着我笑,然后深吸一口烟,说:“对不起啊,只想抽口烟,我已经死了,觉得那里好闷。”

第二天下午,果真接到室友的电话,说他死了,被街边斗殴的流氓误伤,匕首划破了股动脉,血溅到墙上,然后流了满地,他几乎是瞬间休克,血压全无。

我知道在水库岸边看到小芹也绝非没有来由,这提醒我正视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她音信全无可能是一种决然的告别,也可能是在做殊死的努力,既然已经习惯如此麻木的生活,两种答案我都能接受,我需要的是确认,确认她活得好好的就好。想明白了这点,我那几天突然无比振作,写稿子之前都不再留恋那几口烟,说灭掉就灭掉,一个提问提纲一般是十二个问题,我却要准备上二十个才善罢甘休。我在公司重新变得神采奕奕,目光炯炯,空闲的时候还猛攻《法国知识分子的世纪》和《德国美学文选》这样不着边际的大部头书籍,我坚信总有一天它们会和我的工作发生联系,创造将因它们而动人。

实际上,我在工作上的所有努力都是在重新激活我的大脑,确认我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再犯错误,首要的便是小芹。我首先打到她以前公司的总机,找到了王海燕——这肯定是我首先能做到的事情,王海燕对我的电话一点也不吃惊:“呀,还念念不忘啊,你想干吗啊?”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好好的。”

“她能不好好的吗?嘿嘿,难道你就想知道这么点而已。”

“是的,仅此而已。”

她换了种安稳的语气:“她其实挺会照顾自己的,你放心,其实呢,我联系不到她的时间和你是一样长,我们的处境类似。”

我说:“她走之前到底和你说去干吗了。”

王海燕说:“你是怀疑我是不?以为是我给她出的主意?”

“不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那好吧,她反正和我告别的时候挺开心的,她要去桂海的一个房地产公司,据说规模很大,不是去做销售,而是什么,什么品牌经理。”

我觉得这有点像开玩笑,如果是销售的话我反而会放心了。“她做不了那个,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

“海天,好像就是这两个字,很容易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