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瑞丽和婴儿车事件

温特小姐的房子实在是太与世隔绝了,住在里面的人过着十分孤寂的生活,因此在那儿度过的第一个星期里,听见一辆汽车开到宅子门前的砾石路上时,我大感惊讶。透过藏书室的窗户,我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的门缓缓开启,一个高大的黑头发男人走下车。他消失在门廊内,我听见门铃响了几声。

第二天,我又看见他了。听见汽车轮胎压过门前的砾石路时,我正在花园里,离前门廊大概有十英尺远。我站着不动,小心地不发出声音。任何人只需留心看一眼就会发现我的存在,但当人们视而不见时,他们就看不到任何东西。那个男人就没有看到我。

他的脸很严肃。浓密的眉毛犹如两道阴影投射在眼睛上面,而脸庞的其他部分却彰显着一种无动于衷。他从车内拿出手提箱,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走上台阶按门铃。

我听见门打开了。不是他就是朱迪思说了一句话,然后他消失在屋内。

那天的晚些时候,温特小姐对我讲了玛瑞丽和婴儿车的故事。

双胞胎越长越大,她们探索的范围离家越来越远,很快她们便了解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农场和花园。她们对边界毫无概念,根本不懂什么叫别人的财产,所以她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们随便开门,有时开了还不关。碰到栅栏挡路,她们便爬过去。她们试着去开别人家厨房的门,打开门后——通常都能打开,安吉菲尔德地区的人家经常不锁门——她们就走进去。只要食品储藏室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她们就随便吃,如果觉得累,就会在楼上的卧室里睡上一个小时,还会拿走炖锅和勺子去吓田里的鸟儿。

当地的住户对此很心烦。每次发生该谴责的事情,总会有人看见双胞胎当时在另外一个离得很远的地方;至少有人会看到她们中的一个;至少,人们以为他们看到了。于是大家便想起那些古老的鬼故事。没有一幢老房子是没有故事的;没有一幢老房子是不闹鬼的。而双胞胎恰好也是有点怪异的。每个人都同意,她们有一点不对劲,无论是因为这两个女孩子本身,还是其他原因,反正大家都讨厌接近她们住的老房子,成人、孩子都是如此,大家都怕在那里看到什么。

不过,侵犯所造成的不便最终战胜了谈鬼色变,女人们对自家受到的侵犯感到很恼火。有几次,她们当场活捉了正在作案的两个女孩,就大喊起来。愤怒扭曲了她们的脸庞,她们说话时嘴巴快速地张张合合,双胞胎看了便大笑。女人们不能理解两个女孩子为什么大笑。她们不知道正是从她们嘴里一股脑儿涌出的话语让双胞胎感到迷惑。女人们以为双胞胎大笑纯粹是想搞恶作剧,于是喊得更凶了。一度,双胞胎就站在那儿看村妇们发火的场面,然后她们转身走了。

她们的丈夫从田里回家后,女人们就抱怨说必须采取措施,男人们则说:“你们忘记了她们是大宅子里的孩子。”女人们又会说:“不管是大宅子还是小房子,都不该让小孩子像这两个女孩一样胡作非为。这样是不对的。必须采取行动。”男人们坐在他们那盘土豆烧肉面前沉默不语、大摇其头,什么措施都不会被采取。

直到发生了婴儿车事件。

村里有一个叫玛丽·詹姆森的女人。她是弗雷德·詹姆森的老婆,弗雷德是农场工人,玛丽和丈夫及公婆一起住在一间村舍里。这对夫妻是新结婚的,女方婚前叫玛丽·利,这就是为什么双胞胎用她们自己的语言把她叫作玛瑞丽,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她。有时,玛瑞丽会去田里找她丈夫,太阳落山时,他们会一起坐在树阴底下休息,弗雷德还会抽一支烟。他是一个被太阳晒得黑黑的高个男人,长着一双大脚,经常用膀子搂着她的腰,胳肢她,吹她的衣服前襟,逗她发笑。她竭力忍住笑,也去逗他,但她真的想笑,所以最后总是忍不住。

若是没了那种笑,她就是一个平凡女人。她头发的颜色看起来脏脏的,色泽太深了,不是金色的,她有着一个大下巴和一双小眼睛。但是她的笑很特别,笑声太优美了,当你听到时,你的眼睛仿佛是通过耳朵才看到她的,使她脱胎换骨。她扁圆脸颊上方的双眼会一起消失,你会突然注意到她的嘴巴。丰满、红润的双唇,雪白的牙齿——在安吉菲尔德,没有人的牙齿能和她的比——还有那粉红色的小舌头,就像小猫的舌头。她笑的声音是如此美丽,犹如潺潺流水,又如不可阻挡的音乐,像来自地下河流的泉水从她的喉咙里汩汩地流出来。那是欢乐的声音。他为此娶了她。当她笑的时候,他的声音就会变得温柔,他会把嘴唇贴在她的脖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玛丽。而他发音时在她皮肤上造成的振动,胳肢到她,就会让她笑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