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袋妇的一支蜡烛(第2/12页)

玛莉·艾丽丝·雷菲德也曾是个袋妇。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附近做起的生意。我从纽约警局辞职并且离开妻儿之后就一直住在这家旅馆,说来也有好几年了。雷菲德小姐这么久以前就来到这一带了吗?我想不起头一次碰面时她是什么模样。她就跟附近的许多城市艺术一样,已经成了景观的一部分。如果她的死亡不是那么暴力且猝然,我也许永远不会发现她已经不在。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显然她知道我的,而且也对我起了想要馈赠的感情。她怎么会有钱可给呢?

她算是做过生意。通常她都坐在一个木制饮料箱上,周边堆放着三四个购物袋,卖报打发时间。五十七和第八大道的交界处有家全天营业的书报摊,她会去那里买几十份报纸,然后朝西走一条街到第九大道的路口,蹲坐在人家门口做生意。她以零售价卖报,不过也许有人会给她几美分小费吧我想。我记得有几次我拿一块钱买报时也曾挥手表示无须找零。水上的粮②,或许吧;如果她留钱给我是这个原因。

我阖上眼睛,凝神唤出她的影像。是个身材厚实的女人,壮硕而非肥胖。五英尺三四。衣服宽松,不起眼的灰黑两色罩袍,一层接一层的衣物随着季节变化。我记得她有时会戴顶帽子,一只老旧的草帽,上头插了纸花以及塑料花之类。而且我还记得她的眼睛,无邪的蓝色大眼,比起其余的她要年轻许多许多岁。

玛莉·艾丽丝·雷菲德。

“是家产,”艾伦·克雷顿正在说,“她没什么钱,不过她出身不错。巴尔的摩一家银行负责处理她的信托基金。她就是那里人,巴尔的摩,不过她已经在纽约住得久到不知多少年。银行倒是按月寄支票给她。钱不多,才几百,不过她花得不多,主要是付房租——”

“我还以为她以街头为家。”

“不,她的房间设备齐全,就在离命案地点几户人家的街上。之前她住第十大道的另一家公寓,不过大楼出售以后她就搬到现址。差不多有六七年了,从那之后直到死去那天,她都住在五十五街。她的房间月租八十美金,外加几块钱伙食费。剩下的钱不知她都怎么处理。她房里只找到一堆零钱,全塞在一个咖啡罐里。我查过几家银行,没找着存款记录。想必是花光了或者搞丢或者送人了。她那人不太切合实际。”

“嗯,看来是这样。”

他啜啜咖啡。“也许应该关到精神病院,”他说,“一般人都会这么说吧,我想,不过她在外头的世界其实过得不错,一切都还算正常。我不知道她洗不洗澡,也不知道她的脑子怎么运作,不过她在外面应该比住病院来得快活。你说是吗?”

“也许吧。”

“只是少了人身安全,看结果就知道——不过话说回来,在纽约的街头任谁都有可能遇害。”他皱了皱眉,像是脑子里卡了件私密的事想说。然后他说:“她十年前就来过我们事务所,当时我还不在那里。”他告诉我他们公司的名称——一长串盎格鲁萨克逊的姓氏。“她想另立遗嘱。原先的遗嘱只是一份很简单的文件,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她妹妹。之后几年里,她偶尔会过来加注几个条文,另立款项留给不同的人。到她死的时候,她总共多了三十二个继承人。有一笔是二十块——留给我们还没找到的一个叫约翰·强森的男人。其他款项少则五百多则两千。”他笑起来,“公司要我负责找到所有继承人。”

“她是什么时候把我列进遗嘱的?”

“前年四月。”

我试图追想自己为她做了什么,我的生命和她有过什么交集。一片空白。

“当然可以挑战遗嘱的正当性,斯卡德先生。想质疑雷菲德女士的精神状况其实并不困难,任何亲属都可以轻易达到目的。不过没有人打算提出异议。她的总财产累计起来超过二十五万美金。”

“这么多啊。”

“没错。多年来雷菲德女士收到的钱远比她的财产滋生的利息要少,所以本金快速增长,一辈子下来累积了不少。她追加的个别款项总额是三万八,误差约莫几百,其余的钱则都归给雷菲德女士的妹妹。这个妹妹名叫帕尔玛太太,先生过世,儿女都长大了。她目前住院,大概是因为癌症和心血管疾病以及糖尿病的并发症吧,而且来日无多。她的孩子希望能在母亲死前把遗产问题处理完毕,而他们在地方上的名声也足以加快遗嘱认证的脚步。我是受命要把所有附加的个别款项一一以支票给付,条件是收受人必须签下具结书,声明金额已经付清,双方之间业已了结债务关系。”

接下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法律术语。他给了我文件,要我签名,整个程序最后以桌上的一张支票作结。收受人是我,金额为一千两百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