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6页)

除了日益加重的流感与鼻涕浓痰,旅途劳累与左脚浮肿复发几乎让狄更斯倒下。我们听说每场表演多尔毕都得扶“老大”上台。不过,狄更斯一旦去到布幕前,就会迈开大步走向阅读桌,再次展现他一向的机灵与敏捷。等到中场休息或表演结束,多尔毕和其他工作人员就得快步上前抓稳累瘫了的狄更斯,免得他晕倒在地。费尔兹太太也写信告诉狄更斯女儿玛丽,4月8日狄更斯做波士顿最后一场朗读时,对大家夸口他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可惜朗读结束后他还是没办法自己换衣服,直接“疲累至极”地倒卧沙发三十分钟,之后才允许别人搀他回房。

我还特别注意到,多尔毕无意间在信里提到,狄更斯由于夜里难以成眠,每晚都得服用鸦片酊,但只是在葡萄酒里加个几滴。

在美国的狄更斯难不成也有一只永不餍足、需要被迷昏的甲虫?

总之,尽管狄更斯写回来的家书总是报喜不报忧,连连吹嘘他在美国所到之处都受到热情群众的包围与景仰,他的儿女都很担心他。随着3月、4月陆续过去,我的身体也慢慢慢慢有了起色,尽管偶尔恶化让我不得不连续卧床数日,疼痛与衰弱的情况确实日渐改善。我开始相信狄更斯再也回不了英国,即使回来,恐怕也是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生病那段时间我很难跟马莎联络。早先我自己病痛缠身,母亲又如风中残烛那段时间,我曾经以打听波索瓦街出租房屋为由,派乔治送了一封信给马莎。不过那太冒险,不能故技重施。

2月,我曾经三次告诉卡罗琳与凯莉我要跟查理去唐桥井探视母亲,到了火车站我又告诉查理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还说我要自己搭小马车回家。其中两次我在马莎那里过夜,或连住几天,可惜那时候我身子太虚,没能好好享受那段美好时光。这个计谋同样有风险,因为哪天说不定查理就会告诉卡罗琳(或在卡罗琳面前提起)那几次我探望母亲半途折返的事。

这期间马莎当然可以写信给我(信封上使用捏造的寄件人地址),但她宁可不写。事实上,当时的马莎几乎不识字,要到后来经过我的指导,她才勉强可以读些简单的书籍,写些基本信件。

到了3月下旬我能下床走动以后,才能想办法去看她。我告诉卡罗琳和医生我必须自己搭马车到处转转(我还没好到可以骗人我要自己出门散步几小时),反刍我的小说内容,或说我必须到俱乐部利用那里藏书丰富的图书室,多找几本书来搜集资料。可惜那几次到波索瓦街跟“道森太太”相处都为时甚短,顶多偷享贪欢几小时,我跟马莎都意犹未尽。

这段艰困时期里,马莎对我的怜惜既真诚又明显。相较之下,卡罗琳对我的照顾却是不情不愿又处处猜疑。

真理女神玛阿特赋予尘世意义。玛阿特为开天辟地之初的混乱宇宙建立秩序,持续维护规律与平衡。玛阿特操控星辰的运行,监督日升日落,掌理尼罗河的洪灾与水流,并以她广大无垠的身躯与灵魂为大自然奠定规范。

玛阿特是正义与真理的女神。

当我死去,我的心脏会被掏出,带到冥府的审判厅,在那里以玛阿特的羽毛称量。如果我的心脏几乎没有罪恶的重量──违背黑暗国度诸神的罪恶,违反祖德陈述过、由甲虫监督的义务的罪过,我就可以继续前进,或许可以去到诸神身边。如果我罪恶的心脏比玛阿特的羽毛重,我的灵魂就会被黑暗国度的魔兽吞食并消灭。

玛阿特赋予世界意义,至今亦然。我进入冥府审判厅的日子快到了,你也是,亲爱的读者,你也是。

清晨是我最难熬的时段。如今我已经停止在夜深人静时分对不可信赖的另一个威尔基口述《月亮宝石》,于是经常在半夜两点到三点之间从鸦片酊或鸦片酊加吗啡的梦境中醒来,就此呜咽干号,痛苦翻滚地挨过春日黎明。

我通常中午过后就能下楼到一楼的大书房,在那里写作到下午四点。之后卡罗琳或凯莉或她们两人会来带我出门(至少到花园)呼吸新鲜空气。如同我在写给某位那年4月打算来探视我的朋友的信里所说:“如果你要来,最好在下午四点以前,因为四点以后我会被人扛到外头通通风。”

4月中旬某个这样的午后,也就是母亲过世整整一个月后,卡罗琳走进我的书房,站在我背后。

当时我暂时停笔,视线穿过宽大窗子盯着外头的街道。坦白说当时我正在思考该如何跟菲尔德联络。尽管我很确定菲尔德的手下还在外面盯梢,可是我无论多么仔细找,始终找不到。我想知道祖德后来怎么了。菲尔德和他那上百名正义使者对那个埃及大魔头的火攻是不是奏效了?是不是像巴利斯当着我的面打死那个野男孩一样,在下水道里把他当野狗一枪击毙?巴利斯后来怎么了?这个暴徒用枪管敲昏我,有没有被菲尔德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