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5页)

“然后他们走到一个开放式广场,周遭都是装点着白色窗框的红砖房,狄更斯开始模仿格里莫迪扮演的丑角。”

“格里莫迪?”菲尔德问道。

“英国哑剧演员,狄更斯非常崇拜他。”我说,“于是,在威尔斯和多尔毕注视下,狄更斯走上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前台阶,在装饰铜片的绿色大门上咚咚咚敲了三下,然后躺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片刻后有个矮胖妇人打开门,狄更斯见状一跃而起拔腿就跑,威尔斯和多尔毕跟在他后面仓皇奔逃。狄更斯还边跑边回头指指他们背后,假装警探在追他们,于是他们愈跑愈快。后来有一阵风把狄更斯的帽子卷走,帽子快速往前飞去,他们三个人弄假成真,演哑剧似的狂追那顶帽子去了。”

菲尔德探长停下脚步,我跟着停下来。半晌之后他问道:“柯林斯先生,您想说的是?”

“探长,我想说的是,狄更斯实际虽然已经五十四岁,他却是个孩子,一个淘气的孩子。他创造一些他喜欢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基于他的名气和强势性格,也逼迫身边的人陪他玩。你跟我都被卷进狄更斯的祖德游戏里了。”

菲尔德站在原地搔着鼻翼,仿佛陷入沉思。他一下子老了很多,而且精神萎靡。最后他说:“柯林斯先生,6月9日您人在哪里?”

我听得猛眨眼,而后笑着问他:“探长,你的探员没向你报告吗?”

“没错,先生,他们的确向我报告了。那天中午前您去了出版社,那天您的新书出版。之后您逛了几家书店,从帕摩尔街沿着河岸街到弗利特街,去为几个朋友和仰慕者签了几本书。那天晚上您在……那里……用餐。”

菲尔德用他的手杖指着德鲁巷皇家剧院对面的艾伯塔恩餐厅。

“……跟几位艺术家一起,包括那位跟您父亲熟识的老先生。”菲尔德接着说,“您回到家的时候午夜刚过。”

听完这些我再也笑不出来,也因此更生气了。“你报这些侵犯隐私又于法不合的流水账想说明什么呢,探长?”我冷冷地问。

“我想说的是,您跟我都知道6月9日那天您在哪里,可是我们却都不知道那个重要纪念日狄更斯身在何处。”

“重要纪念日?”我说。我想起来了。那天狄更斯的火车意外事故刚好满周年。我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那天狄更斯先生人在盖德山庄,”菲尔德没有看笔记,“后来搭下午四点三十六分的特快车来伦敦。到达以后他开始平时的散步,但这次都在蓝门绿地附近打转。”

“萨尔烟馆,”我说,“还有他称为圣阴森恐怖教堂的墓园地下室那个通往地底城的入口。”

“这回不是,先生。”菲尔德说,“我派了七个最好的手下跟踪他。我们认为他跟祖德极有可能约在相识一周年这天见面。您的朋友把我那些属下和我本人——当天晚上我也参与了跟踪行动——耍得团团转。每次我们确认他已经进入地底,他又会从某个废墟或贫民窟冒出来,招架出租马车扬长而去。最后,他离开蓝门绿地和附近的码头区域,来到离我们此时位置很近的地方……正确地说,到河岸街北边靠近克莱门特酒馆东侧入口的圣伊侬礼拜堂。”

“圣伊侬礼拜堂,”我复诵一次,好像有点儿印象。想起来了,“现代各各他[1]!”

“正是,先生。是一间藏骸所。圣伊侬的地窖堆满无主尸骸,1844年下水道官员在礼拜堂底下开凿污水道时将它封闭起来。当时我已经在警界任职,但还没升上侦缉局长。那些尸骸继续在那里发臭多年,直到1847年有个外科医师买下那片产业,为的是把那些尸骨移到‘更合宜的地点’,我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掘尸工作花了将近一年时间,柯林斯先生。地窖上方的巷道堆积出高高的两座小山,一堆是人类骨骸,另一堆是腐烂的棺木。”

“我年轻时也来看过。”我微微转身望向圣伊侬。我还记得我去看那幕恐怖景象那个2月天里弥漫空中的恶臭。我无法想象如果是像这天一样潮湿又闷热的夏日,那味道会有多惊人。

“当时来参观的伦敦人总共大约有六千人。”菲尔德说。

“圣伊侬礼拜堂跟狄更斯和6月9日有什么关联?”

“他在那附近摆脱了我们的追踪。”说着,菲尔德愤怒地用他那根沉甸甸的黄铜握把手杖咚咚咚敲着地上的卵石,“我手底下最优秀的七名探员加上我本人,个个都是伦敦少有的顶尖干探,竟然被他甩掉了。”

我忍不住又笑了:“探长,他乐在其中。我说过了,狄更斯内心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喜欢神秘事物和鬼故事。偶尔会展露残酷的幽默感。”

“说得对,先生。不过言归正传,狄更斯不知怎的知道一个秘密入口,可以通往1844年那些腐烂渗血的尸体还没移走前挖掘的那条污水道。我们最终还是找到那条地道,这条地道有无数滴着水又臭气熏天的洞穴,里面住着几百个生活在伦敦地底下的穷人,那条隧道本身又通往更多迷宫似的隧道、下水道和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