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5页)

我记得查理大约十五岁那年,我看见他的速写簿,向来谨慎小心又爱整齐的他当时不知为何很不寻常地把速写簿随手扔在房间里,我取笑他里面的人体速写全都是男性。

查理当场涨红了脸,激情澎湃地说:“我讨厌画女人。你不会吗?你看,女人个个又圆又胖、松垮又下垂。人类身体根本不该是那样。相较于那些可怕的呆滞女性、圆滚滚的肉球和可悲的赘肉,我更喜欢那些结实平坦的臀部、健壮的大腿和强有力的胸膛。”

我正构思着某种像我当时那种十九岁成熟绅士该有的幽默应答,他又接着说:“哥,你也知道,米开朗琪罗在梵蒂冈西斯廷大教堂天花板画的那些女性裸体其实都是裸体男人。就连伟大的米开朗基罗都厌恶裸女!关于这点你怎么说?”

我很想告诉他,多年前在罗马那个闷热日子里,我们的父亲说起这件事时我也在场,但我终究忍了下来。那天下午在我弟弟的房间里看着他收拾他的速写簿,将它们锁进抽屉里时,我只说:“那些速写画得好极了,真的很好。”我没有提醒他艺术界有个不成文规定,不能在人体画里呈现男性性器官。一般做法是直接留白,更多人选择画一块腰布。查理不但违反这个原则,他笔下甚至有部分男性器官处于兴奋状态。

那次事件过后没几个月,我父亲也注意到这个问题,或许是查理没有把画作收藏好,或不小心说漏嘴。我记得某天早上查理被叫进我父亲的画室,画室房门紧闭,我父亲不知是用树枝、手杖还是丁字尺鞭打查理,只听见查理尖叫个不停。

我父亲过世后,我认为我们两兄弟应该可以跟我母亲一起在她在汉诺威露台的家愉快地过完余生。但我跟卡罗琳·G的私通让我离开了这个避风港。不过,我跟卡罗琳与她女儿哈丽叶——我多么喜欢这个名字的巧合!——共同生活后那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里,虽然我会在新家写信给一些朋友,却经常回到我母亲的家,在那里写信给我和母亲共同的朋友们。当然,我母亲并不知道卡罗琳的存在,即使她知道,也从来没有表露出来。我经常编造些独居在外的单身汉生活细节,从来不曾提起任何女性,更没提过丧偶的卡罗琳。不过,在我跟卡罗琳同居那段时间里,我母亲也从来没有说过要来我的住处探望我。

1851年我结识狄更斯时,还住在我母亲家。那段时间的我跟狄更斯,正如某位记者后来描写的那样:“两个人都是精力充沛的男士,对戏剧充满热情,热衷饮酒作乐及旅游,追求极度愉悦、彻底放松与慷慨激昂。”而在我们短程旅游、彻底放松和慷慨激昂之后,狄更斯就会返家回到他那愈来愈像母牛的妻子身边,我就回到我母亲身旁。

我弟弟如果没跟凯蒂·狄更斯结婚,一定会跟我母亲同住到她离开人世,之后继续在那里住到他自己死亡。

我们永远没有人真正知道1860年暮春时节查理为什么会突然向凯蒂求婚。事实上,根据我的了解,那年春天其实是凯蒂主动向我弟弟求婚的。总之,当时急急忙忙把婚期定在仲夏时节的人确实是凯蒂,她完全不理会她父亲的高分贝激烈反对:既反对这桩婚事,更反对仓促的婚期。

我弟弟并没有丰富情史。坦白说,直到三十二岁那年(也就是结婚那年),他一直跟女性保持距离。那年春夏之间流言盛传凯蒂爱上了爱德蒙·耶茨,也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对方。爱德蒙·耶茨是狄更斯的年轻友人,曾经写过一篇贬低萨克雷的传略,致使萨克雷与狄更斯决裂。当时有人形容耶茨:“……也算非常迷人,可惜只是表面层次。”

管他是不是表面上迷人,凯蒂反正爱上了他。尽管耶茨经常出入塔维斯多克寓所与后来的盖德山庄,尽管凯蒂明显地挑逗他——在任何人眼中都很明显,包括狄更斯和我——耶茨却视若无睹。任性的凯蒂(当时她刚满二十岁)转而向我弟弟查理求婚。

婚礼前几个月,我造访盖德山庄,发现凯蒂恋情的转向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我写信告诉我母亲:“……查理还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结婚这个事实。”

多年以后,我弟弟死于后来被证实为癌症的反复性溃疡后,我问过凯蒂她为什么跟查理结婚。“当时我必须离开那个家,”她答,“必须离开我父亲。”

狄更斯不赞成这门婚事,但凯蒂毕竟是他最宠爱的孩子,他没办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包括这桩儿戏婚姻。

1860年7月17日,海厄姆的圣玛丽教堂几乎被白色鲜花覆盖。五年后,狄更斯的小屋组合完成后,在里面就能看见教堂的尖塔。附近的下层阶级街坊邻居在通往教堂的路上竖起鲜花拱门。婚礼前一天晚上村民鸣枪表示庆祝,可是暴躁又不安的狄更斯穿着睡衣跑到盖德山庄的草坪上,手拿猎枪只问了一句:“那枪声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