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8页)

“先生,您知道怎么射击吗?”黑彻利问。

我耸耸肩,说道:“我猜应该就是把有开口那一头对准你的目标,然后扣扳机。”此时我全身发疼,脑海浮现锁在家里厨房碗柜中那瓶鸦片酊。

“没错,先生。”黑彻利说。他的硬呢帽拉得很低,简直像在挤压他的头骨,“一般来说是这样。您可能已经注意到那把枪有两根枪管,上面一根,底下还有一根更大的。”

我倒没发现。我想掏出口袋里那把重得荒谬的枪,它却钩住口袋衬里,把我昂贵外套的里布给扯破了。我暗暗咒骂,终于把枪拿出来,就着灯光仔细察看。

“先生,不必管底下那根,那是用来击发葡萄弹的,算是一种霰弹枪,歹毒得很。您不需要用到,但愿不必。反正我也没有那种子弹。我弟弟最近刚从军队退伍,这把枪是他跟一个美国小子买的,虽然这枪是法国制造的,不过别担心,上面有英国的检验合格标签,我们伯明翰检验局的标签。先生,上面那管滑膛枪倒是填了子弹,总共九发。”

“九发?”说着,我把又大又沉的手枪塞回口袋,特别留心避免再撕扯到口袋,“太好了。”

“先生,您需要多带点子弹吗?我口袋里还有一包。那样的话我就得教您使用推弹杆,不过,以用枪技术来说,这算比较简单的。”

我几乎忍俊不禁,因为我想到黑彻利探员口袋里和腰带上那些五花八门的玩意儿。“不用了,谢谢你。”我说,“九发应该够了。”

“那是点四二口径的子弹,先生,”黑彻利又说,“九发对付一般的老鼠应该绰绰有余了,不管是四条腿还是两条腿的老鼠。”

这话听得我心头一凛。

“黑彻利,那就天亮前见了。”狄更斯说。他把怀表收回背心口袋,转身踏下石阶,牛眼提灯拿在底下照明。“来吧,威尔基。离天亮只剩四小时了。”

“威尔基,你知道爱伦·坡这个人吗?”

“没听过。”我答。我们已经向下走了十阶,脚下的险峻台阶仍然看不到尽头。那些所谓的“台阶”其实更像金字塔的石块,级距至少九十厘米,每片台阶和石板都渗着地底湿气,变得滑溜难行,小提灯照出的阴影漆黑似墨,不可信赖。万一我们俩任何一个在这里摔倒,结果一定是骨折,更可能跌断颈子。我半踩半跳地踏向下一阶,奋力跟上狄更斯手中提灯发出的那个不住跳动的小小圆锥形光线。“是你朋友吗?”我问,“是不是地窖和地下墓室方面的专家?”

狄更斯笑了,那笑声的回音在这陡峭梯井里听起来十足恐怖。我真心希望他别再发出那样的笑声。

“亲爱的威尔基,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斩钉截铁的‘不’。”他说,“你第二个猜测的答案可能是肯定的。”

此时狄更斯已经走到平地,拿着灯照亮周遭的墙面,前方有低矮天花板,有条走道深入暗处。走道两侧许多黑色矩形似乎是敞开的玄关。我跳下最后一级台阶,走到他身边。他转身面向我,双手和提灯都搁在手杖的黄铜鸟嘴上。

“1842年我去美国的时候,回国前那几星期在巴尔的摩遇见爱伦·坡先生。”他说,“我不得不说那家伙把他的处女作《爱伦·坡惊悚故事集》硬塞给了我,附带他的注意力。他天南地北聊开来,仿佛我们地位相当或是老朋友似的。他跟我谈了——我应该说他自己一个人说了——几小时,聊文学,聊他的作品,然后我的作品,再回到他的作品。我在美国抽不出时间读他的书,不过凯瑟琳读了,她很着迷。显然这个爱伦·坡喜欢描写地窖、尸体、活埋、挖活人心脏之类的东西。”

我不停凝望牛眼提灯小小光线范围外的暗处。我看得太用力(我的视力欠佳),以至于四周的暗影重叠又跳动,像有什么庞然巨物在移动。我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跟我们目前的处境有什么关系吗?”我口气有点儿冲。

“我只是强烈觉得爱伦·坡先生会比你更喜欢这次探险,亲爱的威尔基。”

“嗯,那么,”我还是不太愉快,“我倒希望你朋友爱伦·坡真的在这里。”

狄更斯又笑了。这次的回音没那么大,但从看不见的墙面与壁龛弹回来的声响更让人不寒而栗。“也许他在,也许他在。我记得读过报道,爱伦·坡先生在我遇见他后六七年就过世了,死的时候年纪还轻,而且死因离奇,可能有点儿难以启齿。根据我跟他短暂却深刻的接触,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他的鬼魂最喜欢流连的那种石坟。”

“这里又是什么样的地方?”我问。

狄更斯用行动代替回答,他直接举起提灯,踏上前方的走道。先前我观察到的那些玄关原来都是洞开的壁龛。我们走到右手边第一个,狄更斯把提灯的光线照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