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阶梯是摇摇晃晃的石块叠成的,狭窄的拱顶天花板则是砖造的,几分钟内我们就来到另一层走道与墓槽。

“还是地窖。”我说。

“这里年代更久,”狄更斯轻声说,“威尔基,这里的走道是弯的,天花板更低,通往墓槽的入口都用砖块封住,这让我联想到我先前提及的爱伦·坡先生写的另一篇小说。”

我没有问狄更斯那是什么样的故事。我正要开口问他为什么要小声说话,他却回头问我:“你看见前面的光线了吗?”

碍于牛眼提灯的亮光,一开始我没看见。后来我看见了,那光线很微弱,显然是从前方弯道另一边传过来的。

狄更斯将提灯的屏罩压低,几乎完全挡住灯光,挥手要我跟他往前走。这一层更低矮更古老的地下墓室地面石板凹凸不平,有好几次我需要靠手杖支撑,免得摔倒。我们绕过走道转弯处,看见更多甬道往左右两边延伸出去。

“这是罗马墓室吗?”我问。

狄更斯摇了摇戴着高礼帽的头,不过我觉得他只是示意我别出声,不是回答我。他指着右边的通道,光线似乎从那里来。

只有那个墓槽没有被砖墙堵死。拱顶出入口挂着一块破烂的深色布帘,几乎完全遮蔽内部,只留下一些透光的缝隙。我摸摸口袋里的手枪,狄更斯却大剌剌地钻进那片破烂的薄纱。

这个墓槽又长又窄,里面还有更多壁龛、墓穴和墓槽的入口。而且这里的尸体没有装在棺木里。

整条狭窄通道钉了许多木架,从地板到天花板层层堆叠,那些尸体就躺在木架上。都是男性遗体,外表看上去都不是英国人或基督教徒或罗马人。他们状似骷髅,却不尽是枯骨。褐色皮肤、条状肌肉与玻璃珠似的眼睛看起来像做过干尸处理。事实上,我们路过的这些遗骸有着干尸般的东方人外貌与眨也不眨的眼睛,身上还披着破烂长袍和布块,或许真是埃及木乃伊。我趁狄更斯停住脚步时,凑上前去细看其中一具的脸庞。

它在眨眼睛。

我惊呼一声,忙不迭地往后退,手里的蜡烛掉在地上。狄更斯捡起蜡烛走过来,举起牛眼提灯照向木架与上面的尸体。

“威尔基,你以为这些是死人吗?”狄更斯悄声问。

“难道不是吗?”

“你没看见他们的鸦片烟管吗?”他轻声问道。

原本没有,现在我看到了。这些干尸把烟管紧抓着贴在身上,还握住烟钵和烟嘴,所以我先前没看见。这些烟管比上面沙德韦尔区萨尔鸦片馆里那些廉价烟管雕刻更为繁复精巧。

“你没闻到鸦片的味道吗?”

原本没有,现在我闻到了。比起萨尔那里的呛鼻药味,这里的鸦片气味更柔和更香甜,更难察觉。我回头看看刚刚走过的地方,发现躺在这墓穴残破木架上的那几十具死尸尽管老迈,却都是气息尚存的东方人,每个人怀里都抱着烟管。

“来吧。”说着,狄更斯转身走进发出光线那个房间。

小房间里有更多木架和上下铺,有些明显铺有软垫。这里面的鸦片烟雾也更为浓密,只不过,房间正中央有个人以佛陀姿态盘腿端坐在木制无背长椅上。长椅底下有石制底座,所以他那对东方眼珠的视线跟我们一般高。这是个中国人,看起来跟我们前后左右那些架子上的躯体一样年迈干瘪。但他的头饰和身上的礼服或长袍或不管它叫什么的,是以亮丽洁净的丝绸制成,红红绿绿的,上面绣满澄金与湛蓝的图案。白色胡须垂坠到下巴以下大约二十五厘米处。他背后有两个大块头男人,也是中国人,年纪轻多了,打着赤膊,背抵石墙站得直挺挺,双手自然下垂交叠在裤裆前。佛陀坐姿那个瘦小身躯两侧的红蜡烛光线照在他们的肌肉上,闪闪发亮。

“拉萨里先生吗?”狄更斯上前一步,对盘腿而坐的男人说话,“或者我该称呼你拉萨里王?”

“狄更斯先生,欢迎,”那人说,“也欢迎柯林斯先生。”

听见这个人以一口地道、不带口音的标准英语喊出我的姓氏,我震惊得倒退一步。事实上,后来我发现他的英语确实有一点儿口音……是剑桥口音。

狄更斯轻声笑道:“你知道我们要来?”

“当然,”拉萨里王说,“在蓝门绿地、沙德韦尔、白教堂乃至整个伦敦地区,还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文坛名气响亮地位显赫的人士到访……当然,我这话包括你们二位……我几乎马上收到消息。”

狄更斯优雅地微微欠身,我只能干瞪眼。我发现自己左手还抓着那截熄灭的蜡烛。

“那么你一定知道我们的来意。”狄更斯又说。

拉萨里王点点头。

“你愿意帮我们找到他吗?”狄更斯又说,“我指的是祖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