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1页)

事后看来,当时的狄更斯婚姻濒临破裂(出于他自己的选择),不难看出这些文句都是发自内心、情真意切。狄更斯终其一生都在等待、在寻找那个有着善良温和眼眸与柔软清晰嗓音的、哀愁的美丽脸庞。在狄更斯心目中,他的想象永远比现实生活来得真实,而他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幻想这位真实纯洁、温柔体贴、年轻貌美(又善良)的女子。

我的剧本于1857年1月6日在狄更斯的塔维斯多克寓所首演,当天正是第十二夜[1],狄更斯总会安排某种庆祝活动,那天碰巧也是他儿子查理二十岁生日。他不计代价地要让这场演出接近职业水平,比如雇请木匠把他家里的教室改装成能让五十名观众舒适地观赏表演的剧院,拆掉教室里原有的小讲台,改在凸窗位置搭建一座标准舞台;请人编写配乐;找管弦乐团现场伴奏;聘请专业人士设计并绘制细腻考究的布景;不惜重金定制戏服。后来他还夸口道,我们这些戏里的“极地探险家”可以穿着身上货真价实的极地装备直接从伦敦走到北极;最后,他亲自监督舞台灯光配置,设计出能够忠实呈现北极诡异的白天与黑夜的每一小时和夏季永昼的灯光效果。

狄更斯为他那个原本十分戏剧性的人物增添了一股怪异、强烈、含蓄却具体得难以置信的真实感。在其中一幕里,我们其他人企图抓住“渥铎”,阻止深陷剧烈痛楚的他奔下舞台。狄更斯事先警告我们他会“全力反抗”,要我们大家都使出看家本领阻止他。事实证明他的警告稍嫌保守。排练还没结束,我们已经有好几个人受伤挂彩。事后他儿子查理写信告诉我弟弟:“他执拗地奋力挣扎了好一阵子,我们迫不得已只好来真的,就像赤手空拳的拳击手。至于我,身为那群人的带头者,在那场混战中首当其冲,被东推西挤,结果首演前已经瘀肿两三回合。”

到了首演当晚,我跟狄更斯的共同友人约翰·福斯特负责诵读狄更斯在演出前才写成的开场白,希望借由人类内心深处与北极天寒地冻恶劣环境的对照,让观众了解戏剧的宗旨。他在很多小说里都曾采用这种手法。

广阔深邃的无尽奥秘深锁

你我心中,有只探索的手,

测试冰封灵魂的国度,

搜寻北地极心的通路,

软化那寒冬深处的惊悚,

消融那“冰冻深渊”的表层

火车已经到达伦敦,但我没有前往查令十字站,还不急。

当时(以及往后的人生),我生命中最大的祸患是痛风。有时候它折腾我的双腿,更多时候它会钻进我的脑袋,经常像一块火烫的铁锥停留在我右眼内侧。我凭借坚毅性格对付这股无止无歇(它确确实实不曾让我喘息)的痛楚,外加一种名为鸦片酊的鸦片制剂。

这一天,我去执行狄更斯交付给我的任务之前,先在车站招了一架出租马车去到我家附近那个街角的小药房,因为我很不舒服,没办法再多走一步路。那个药剂师(如同城里和其他地方某些药剂师)很了解我这场对抗疼痛的战役,愿意将止痛剂以只限医生购买的数量卖给我,换句话说,一次一整瓶。

亲爱的读者,我大胆猜测你们那个未来世纪仍然使用鸦片酊(除非医学界发明了更有效的普通药物),万一没有,那就容我稍加介绍这种药物。

鸦片酊是将鸦片溶入酒精的制剂。过去我还没开始大量购买之前,我会遵照我的医生兼朋友法兰克·毕尔德的吩咐,只在半杯或一杯红酒里添加四滴。之后四滴变八滴,然后是每天两回八滴或十滴。最后,我发现原本就含有酒精的鸦片酊(既是鸦片也是酒)对治这种无以复加的疼痛更有疗效。过去几个月来我开始喝整杯的纯鸦片酊,或直接拿起药瓶就喝,这将会变成我终生的习惯。坦白说,我曾经有一次在自家当着知名外科医师威廉·弗格森的面喝下一整杯鸦片酊,当时我以为他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没想到他竟然宣称,这么大的剂量足以毒死餐桌上所有人。那天晚上我与六位男士和一位女士共进晚餐。那次事件后,我不会隐瞒我服用这种灵药的事实,却不再让人知道我使用的剂量。

在我死后的亲爱的读者,请你明白,在我这个年代人人都服用鸦片酊,或者几乎人人都服用。我的父亲原本对所有药物都抱持怀疑态度,却在他生命最后阶段大量使用贝特利滴剂,那是一种强效鸦片。我深信我痛风的疼痛程度就算没有更严重,至少也不亚于他临终前的病痛。我记得我父母的好友诗人柯勒律治曾经在我家为他的鸦片瘾啜泣,也记得我母亲当时给他的忠告。如同我对一些老爱批评我的用药习惯的无礼友人所说,作家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创作《拉美莫尔的新娘》时也大量使用鸦片酊,而我和狄更斯的当代作家朋友布尔沃·利顿和托马斯·德·昆西使用的剂量更是远高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