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6页)

“我也不清楚。我没听说过有谁做过,但这不代表不可能。”他抬起头,“威尔基,你被催眠过吗?”

“没有,”我轻声一笑,“是有几个人尝试过,但没成功。”我觉得没有必要强调狄更斯的催眠术指导老师、前大学学院附设医院教授约翰·艾略森发现催眠对我发挥不了作用。我的意志力太强了。

“我们来试试。”狄更斯说。他拉起表链,让末端的怀表开始像钟摆般晃动。

“查尔斯,”我呵呵笑,却不感兴趣,“这是为什么呢?我只是来听你谈火车事故,不是为了玩这种怀表游戏……”

“亲爱的威尔基,给个面子,”狄更斯柔声说,“你知道我成功催眠过几个人。我应该跟你说过我在欧洲大陆花了很长时间为德莱露夫人做催眠治疗,成效相当显著。”

我只能不置可否地咕哝一声。狄更斯跟他所有的朋友和熟人说过他对“可怜的”德莱露夫人所做的那一系列漫长又执著的疗程。有件事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却是他朋友圈里人尽皆知的事实,那就是他跟那位明显精神错乱的女士之间那些不分昼夜的疗程让他太太凯瑟琳醋劲大发,以至于开口要求狄更斯终止。那恐怕是她婚后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

“麻烦你盯着这块表。”狄更斯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面甩动那个金色圆盘,一面说道。

“亲爱的查尔斯,没有用的。”

“威尔基,你现在很困……很想睡……眼睛几乎睁不开了。你很想睡觉,就像你刚刚服用了几滴鸦片酊一样。”

我几乎大声笑出来。我来盖德山庄之前服用了好几十滴鸦片酊,这是我每天早晨的例行公事,而且我早该拿出随身瓶再多喝几口了。

“你现在……非常……困倦……”狄更斯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我努力配合他,纯粹是为了给这位天下无双先生一个面子,显然他想用这件事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回想刚经历过的恐怖灾难。我集中精神凝视那只晃动的怀表,专心听狄更斯单调的说话声。事实上,密闭书房里沉闷暖和,灯光昏暗,加上那道金光来往摆动,最主要是当天早上我服用的高剂量鸦片酊,有那么极短暂的片刻确实引我进入昏沉状态。

如果当时我允许自己入睡,也许真的会睡着,却不是进入那种狄更斯乐见的催眠状态。

相反地,我在那股昏沉征服我之前甩开它,唐突地说道:“很抱歉,查尔斯。这玩意儿就是奈何不了我,我的意志力太强大。”

狄更斯叹口气收起怀表。之后他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道缝。强烈的阳光照得我们俩猛眨眼。“的确是,”狄更斯说,“真正的作家意志力太强,催眠对他们起不了作用。”

我笑了:“那么就让你那个贾斯珀做点别的行业,如果哪天你真的写出梦里那本书。”

狄更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亲爱的威尔基,我会的。”他走回座位上。

“特南小姐和她母亲还好吗?”我问。

狄更斯没有掩饰不悦之色。即使跟我私下聊天,狄更斯谈到他生活最私人、最隐秘的那一面时,无论措辞如何客观,无论多么需要跟人聊起她,他始终会觉得不自在。“特南小姐的母亲没有大碍,只是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狄更斯粗嘎地说,“倒是特南小姐有些严重瘀伤,医生还说她颈部可能有轻微骨折或错位。她转头的时候会剧烈疼痛。”

“我很遗憾。”我说。

狄更斯没再多说。他轻声问道:“亲爱的威尔基,你想听听那场事故的经过和后续吗?”

“当然,亲爱的狄更斯,当然。”

“这起事故的所有细节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明白吗?”

“那是我的荣幸,”我说,“你放心,我会把这些事带进坟墓。”

这回狄更斯真的笑了。露出一抹突如其来、信心满满、调皮捣蛋中带点孩子气的笑容,从他八年前为演出我的剧本《冰冻深渊》蓄留的大胡子里露出两排黄板牙。“你的坟墓或我的坟墓?”他问我。

有那么一秒我困惑又尴尬地眨巴着眼。“我们俩的,我保证。”我终于回答。

狄更斯点点头,开始用他沙哑的嗓音说出斯泰普尔赫斯特灾难事件始末。

“老天!”四十分钟后狄更斯总算说完,我轻呼一声。而后又一声,“老天!”

“是啊。”狄更斯说。

“那些人真可怜,”我的声音几乎跟狄更斯的一样紧绷,“那些人真可怜。”

“难以想象。”狄更斯又说一次。我从没听过他用这个词,可是他描述这次事件时至少说了十几次。“我有没有说到我们从一堆非常触目惊心的阴暗残骸里救出的那个可怜男士,他四脚朝天地卡在里面,眼睛、鼻子、耳朵跟嘴巴都在流血,我们心急如焚地搜寻他妻子。后来发现就在事故发生前几分钟他跟一个法国人换位子,因为那个法国人不喜欢紧闭的车窗。结果那个法国人死了,那位男士的妻子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