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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腿拉里让我心神不宁地等了一个下午,五点钟时,我试着给他打电话,但他不在第三区分局,也不在“1121”[1],至少警察局总部是这么说的。凶杀案调查组的秘书拒绝透露他的行踪,也不肯帮我留言。到了六点,我几乎认定被他耍了,可此时我的房门被敲响了。开门一看,正是他。

“嘿,杰克,”他没有进屋,站在门口说道,“咱们出去兜个风。”

华盛顿把车停在专供酒店员工通行的车道上,放了块“执行警务”的牌子在仪表板上,所以没惹出任何问题。我们上了车,离开了酒店。他开车驶过芝加哥河,向北驶进密歇根大道。一路上大雪没有一点变小的迹象,道路两旁满是大堆大堆的积雪。路上见到的许多车子,表面上都积了三英寸高的雪霜。我坐在他的车里,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尽管车里的暖风调在高挡位。

“我猜你们那儿也下大雪了吧,杰克。”

“是的。”

他只是找个话题闲聊。对于他到底打算说什么,我其实还是挺心急的,但想了想最好还是等着他按自己的节奏决定什么时候开口。如果有必要,我总会暂时摒弃记者那一套规范,稍后再提问也不迟。

他向西驶入迪威臣街,朝密歇根湖的反方向继续前进。奇迹之路购物区和黄金湖岸闪烁的霓虹灯很快消失在我们身后,两侧的建筑也开始变得破败,看起来很有修缮和维护的必要。我猜我们的目的地可能是波比·斯马瑟斯失踪时所在的小学,但他始终不提。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了。我们在高架铁路下面穿行,不久便驶过一所学校。他指了指那学校。“那里就是那孩子上学的地方,就是那个院子。就像其他孩子说的那样,他一下子就失踪了。”他打了个响指,“我昨天在这儿守了整整一天。你知道,一周年嘛。我守在这儿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说不定就会发生什么事,比如那家伙,那个凶手,这时候会回来转转。”

“有什么发现吗?”

华盛顿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他依旧没有停车。如果华盛顿是想带我来看看这所学校,车子就不会飞快地驶过了。我们继续向西,最终,眼前出现了一排排林立的红砖塔楼,不知怎的,看上去竟像这座城市的遗弃之地。我当然知道这是哪儿——政府为低收入者建的供给房,芝加哥的贫民窟。墨蓝色的天空下,一栋栋塔楼看上去就像暗淡而麻木的石头山,它们如实地呈现了住在这些房子里的居民的面貌。好一片冰冷和绝望的楼群,无望的贫民徘徊在城市的边缘。

“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我问道。

“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当然,我可是在这里上学的——我的意思是说在芝加哥。加布里尼——格林贫民区谁都知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狂人约翰也是。”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奇迹。一是因为,他们竟然能在这样的地方活下来;二是因为,他们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了警察。

“这里是黑人贫民的隔离区,每一栋塔楼都是。我和约翰过去常常说,你在这儿唯一有机会在电梯里按下‘上’的按钮的机会,就是你下地狱的时候。”

我能做的只有点头,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生活经历。

“而且,还得是电梯没坏的情况下。”他补充道。

我意识到自己从未设想过布鲁克斯是个黑人。打印出来的资料里没有他的照片,相关报道也没有必要提及他的肤色,我就自然而然地认定他是个白人。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预设?稍后我得好好想想才行,但现在我还得努力琢磨华盛顿把我带到这儿来究竟想说明什么。

华盛顿驶进一栋塔楼旁边的停车场。这儿放着几个大垃圾箱,外壁上是积攒了几十年的涂鸦和口号。这里还有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但篮圈早就不见了,只剩后挡板。他停下了车,但没有关闭引擎。我不知道他是为了让车内暖风一直开着,还是为了保证我们在必要时可以迅速开走。我看到一群穿长大衣的少年,脸色就像天空那样阴沉。他们从离我们最近的一栋楼里冲出来,穿过结冰的庭院,蜂拥跑进另一栋楼。

“眼下你大概正想着,我们他妈的为什么跑这儿来,”这时华盛顿开口了,“没关系,我理解,像你这样的白人小伙子大概都会这么想。”

我还是沉默着,想让他把话说完。

“看那栋楼,你右手边的第三栋。那就是我们当时住的地方。我跟着姑婆住在十四楼,约翰和他妈妈住十二楼,就在我们的下一层。这里是不设十三楼的,毕竟运气已经坏到家了。我们俩都没有父亲,至少没有露过面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