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伤蛇 七

数日后。

黄昏时分,一白翁——山冈百介于檐廊纳凉时,小夜端来凉茶,一脸淘气地说道:

“瓦版上提到了那妖魂寻仇一事呢。”

“瓦版?”

该说是报纸吧,小夜说道。

“记得上面写着‘池袋村奇案,遇害者于传有蛇灵盘据之蛇冢惨遭蛇吻’。而伊之助的平日恶行,以及往昔的几桩悲剧,可就丝毫未提了。依这写法看来,似乎读者既可视之为意外死亡,亦可视之为妖魂寻仇。”

噢,是吗,百介啜饮了一口茶。

这哪是一句是吗就能应付的。小夜说着,在百介身旁坐了下来。

“指的是……”

“老爷就别再装傻了,行吗?”

“装傻?”

“哎呀,老爷这是把我当什么了?您也别成天扯谎了,都这把岁数了,还是多积点阴德吧。”

“我哪里扯谎了?”

扯谎就是扯谎,小夜说道。“即使是出于善意,谎言终究是谎言。要想唬人,也不必连我都想唬,老爷就快些把真相说出来吧。”

“真相——”

百介举目望向益发黯淡的夕阳余晖。

当日,百介首度委托又市设局。

如此下去,娃儿恐小命难保。当时是这么想的。看见阿里的遗体时,百介一眼就看出人分明不是被蛇咬死的,显然是遭人毒杀。而且,凶手还不是门外汉,使用的是注入毒物的特殊凶器。乍看之下,的确极易让人误判是死于蛇吻。

不过——

阿里身上的咬痕竟是在脖子上。除非事发当时她躺卧屋外,否则理应不可能被蛇从那种角度咬伤那个部位。依这咬痕判断,若不是有人悄悄从背后逼近,就是正面强拥再以凶器刺入。

不论是伤口的形状,还是皮肤变色的模样,都明显异于毒蛇咬伤。如此看来,不久前才过世的伊佐治似乎也是遭人杀害的。百介如此判断。

那么,下一名牺牲者,不是伊佐治的稚子伊之助,就是其弟粂七。

阿里的葬礼尚未结束,又市便出现在百介眼前。

听闻先生召唤,小的立刻抛下手头杂务,飞快赶来,又市说道。

聆听百介叙述全事经纬,又市似乎立即掌握了案情。略事思索后,马上开始设局。

设局?小夜问道。

“没错,设局。就在那座祠堂内。”

“设的是什么样的局?”

“这回设的是……”

一个引蛇前来的局。

又市说道。

也可说是个以毒攻毒的局。蛇若负伤,便将极力寻仇。

“蛇生息于阴地, 好阴气,亦习于报复。尤其身受重伤时,更是有仇必报。当时,又市如此向村民解释这起妖魂寻仇事件的真相。”

“这说法,众人真能接受?”小夜一脸讶异地问道。

“是呀——”百介开始复诵起又市当年的一番话。也不知何故,虽已是陈年往事,回想起来竟依然记忆犹新。

蛇自古便为执念之化身。遇人将之驱出草丛,便朝其眼吐毒气,使人卧病不起。遇人将之斩首,便钻入锅中,以食毒加害于人。凡此种种,皆因未根绝其命使然。蛇可察人心中遗念,循此念前来。即便知其道理者,亦难根绝此患。不仅蛇可循念报复,人若心怀恶念,必将遭逢恶报。

“又市向众人解释,伊三郎遭蛇咬后,曾奋力将蛇自脖颈扯离,将之再度塞回石箱盖上盖子。彼时,蛇身便为箱盖夹伤。此后,由于为箱盖所夹动弹不得,此蛇在无人救助无人斩杀的情况下,活了三十余年。”

“即,这条蛇并未成为该村的守护神?”

“不,此蛇的确遵循伊三郎遗志,庇佑了村落。只不过,依然未忘却让自己身负重伤之恨。”

哎呀,小夜神情更形讶异,一脸不解地说道:“我怎感觉这道理似乎说不通?”

这感觉老夫也懂,百介笑道。

当时,百介也曾如此纳闷。但此事一开始就毫无道理可言。御行又市表示蛇虽庇佑了村落,同时又从未遗忘对伊三郎的恨意。

“蛇寻仇之心足可祸延七代。又市曾言,蛇虽困于冢顶,但仍静待伊三郎之子伊佐治有了子嗣,待伊佐治长大至与伊三郎同样岁数时,再施妖力杀之。若置之不理,三十多年后,伊之助有了子嗣,并长成至与亡父同样岁数时,祸端必将再起。”

粂七当时的神情,百介至今仍无法忘记。

本人绝不愿再痛失任何至亲,粂七泣诉道。

伊之助虽为家兄之子,但本人对其视同己出,亟欲妥善扶养,以慰家兄在天之灵。无论如何,还请法师为本人想个法子,粂七向又市恳求道。

果真是个憨直的大善人。

又市自江户召来一位佯装木工的同伙——事触治平。接下来,便建造了那座藏有设局玄机的祠堂。

我就是在问老爷,其中设的是什么样的局呀,小夜赌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