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鳐鱼 十五(第2/3页)

这想必是理所当然吧。戒律要求岛民对甲兵卫的命令绝对服从。甲兵卫自己则无须听命于任何人。况且,岛民们对甲兵卫也决不可能有丝毫忤逆,而这正是促使甲兵卫将自己逼上毁灭之途的理由。

“当时甲兵卫大人恐怕是发现了宝殿内祭坛上那座庞大的惠比寿像的脸孔竟然转红了。”

什么?剑之进闻言,不禁失声大喊。

“破了戒律,并斥其为……不,深信其为无稽迷信的甲兵卫大人,被奉公众告知岛民们服从的并非是他,而是务必听从戒律。但破了这比自己还重要的戒律的并非他人,竟是甲兵卫自己。结果,一见到惠比寿的脸孔竟然如传说所言转为朱红,他就这么被吓疯了。”

“想必他当时所感受到的,应是一股无以言喻的恐惧吧。”老人语带同情地感叹道,“甲兵卫大人被吓得惊骇不已,就这么逃了出去。但在夺门而出时,他曾转头回望,看见雕在门上的惠比寿像也同样变得一片鲜红。这——”

想必是相当骇人。

“但不论往哪儿逃,岛上到处都祭有惠比寿像。毕竟甲兵卫大人的祖先,当初就是以这些惠比寿像在岛上布下结界的,因此全岛均为这些神像包围。只见这些惠比寿像悉数……转为朱红……任他再怎么逃,也无法逃出这座岛。到头来,还是被个个头戴被火炬映照得通红的惠比寿像的两百五十名岛民追上了。”

与次郎不禁开始想象起那幅光景。一大群有气无力的岛民,头戴惠比寿面具,在夜色中追来。举目可及,净是满脸通红的惠比寿像。倘若置身其中的不是甲兵卫,而是自己……与次郎便不敢再想象下去了。他发现这光景之骇人,已远远超出凡人所能想象。

“最后,”一白翁将喝干了的茶杯放到膝盖上说道,“最后,甲兵卫大人躲进了海边那座惠比寿祠堂内。”

“可就是当年六部首级示众之处?”

没错,老人先回答了与次郎这个问题,接着又继续说道:“而在祠堂里面,甲兵卫大人瞧见了一个骇人的东西。”

“请问,他瞧见了什么?”

这,老夫就不清楚了,老人说道:“老夫虽不清楚,但想必是个令人感到无比惊骇的东西。也不知是红面惠比寿、惨遭杀害者的亡魂,还是六部的首级,不不,甚至可能是瞧见了某种更为骇人的东西。总而言之,甲兵卫大人他,就这么断了气。”

 “因过于恐惧而断了气?”

“除此之外,别无理由可解释。只见他那张原本红润的脸,在一夕之间变得有如木乃伊,两眼就像这样,睁得斗大呢。”老人使劲撑大细小的双眼形容道。话及至此,老人沉默了下来,双眼茫然地望向与次郎背后的一堵土墙。与次郎心想,或许老隐士此时并非远盼,而是在追忆往昔。

“那么,敢问这座岛后来如何了?”剑之进问道,“难不成真的……”

老人面带微笑地回答:“老夫稍早不也曾说过?岛是没有沉,亦未发生地震或海啸。但这座岛毕竟是湮灭了。只因为惠比寿像变了脸色。从此就无人愿意再干活了。由于必须等到满月方能离去,因此老夫、又市与德次郎只得在岛上多滞留了一个月。其间,岛民们个个都成了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

“大伙儿什么活也不干了?”

“没错。福扬众们不再收网,黑锹众们不再下田,工匠众们抛弃了凿子,世话众与夜伽众离开了宝殿,而四名奉公众则是切腹殉死。”

“切腹?”

“是呀,此四人分明不是武士,竟选择了这条路。”老人转头面向惣兵卫说,“后来,又市顺利地,噢,也不完全顺利吧,在福藏中找到了欲寻之人的牌位。那船运店的少东当初果然是漂流至此,就这样命丧戎岛。接下来,又市与德次郎将所有宝物悉数自福藏搬出,将能分的全数分给了岛民。”

“分给了岛民?”

“是的。在戎岛与本土尚有往来时,这些宝物还有点用处,但自交通断绝后,这些东西全都成了无用的破铜烂铁,总不能让它们继续被锁在仓库里吧。此外,储藏于宝殿谷仓中的粮秣,也悉数分给了岛民。否则大伙儿都不愿干活,岂不是全都要活活饿死?”

那么,岛民们可有什么反应?

“依然是毫无反应。老夫一行人只得为他们炊粥配食,否则岛民们依然什么活也不愿意干。日复一日,大伙儿只晓得终日眺望茫茫大海,两百五十人中,无一例外。”

“这——”

两百五十人中,无一例外。

 “情势如此,这座岛也就形同湮灭了。不过,容老夫奉劝各位……”老人似乎准备下结论了,他端正了坐姿,接着继续说道,“切勿以为此事事不关己。或许在外国人眼中,我国其实和戎岛根本没什么两样。或许某些事情,吾等视之为理所当然,事实上却根本完全不符合常理。吾等信奉的价值一旦崩毁,或许大伙儿也只能如岛民般,个个感到怅然若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