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清晨一片朦胧,湿气很重,让露西心生厌恶。尽管是在汇报演出的次日清晨,早餐前都没有安排课程,不过起床铃还是照常在五点半响起。学校也许能做出让步,但不能抛弃作息习惯。她试着再次入睡,可日光照进来,把她带回了现实,黑夜里那些疯狂的想法,如今都成了冰冷的事实。再有一两个小时,她就要按下按钮,从而改变无数人的生命,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些人的存在。她的心又开始怦怦地跳。

噢,天哪,她为什么要跑来这个鬼地方!

露西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往头上的适当地方固定一些隐形发卡。此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找过茵内斯,而在此之前,她都不能直接拿着玫瑰饰品去找亨丽艾塔。她不能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因为脑海里还残留着年幼时“公平游戏”的观念,抑或仅仅想找到一种处理方法,弱化她自己的个人责任。

趁着这股冲动还在,她赶忙走到茵内斯的门前,敲了敲门。刚听到茵内斯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声音,露西猜她这会儿一定是在穿衣服。

茵内斯打开了房门,她看上去十分疲惫,眼皮沉重,但是镇定自若。就这么面对面站着,露西发现自己很难将眼前的这个人同昨晚心烦意乱的茵内斯画上等号。

“可以到我房间来一下吗?”露西问道。

茵内斯有所迟疑,就那么一秒钟,脸上流露出不确定的神色,接着很快恢复平静。“当然可以。”说完便跟在露西后头。

“昨晚的雨可真大。”茵内斯愉快地说道。

闲聊天气本就不像她的作风,况且如此愉快,简直完全不像茵内斯的风格。

露西从抽屉里取出那枚银质的玫瑰饰品,放在手心给茵内斯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露西问。

愉快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她的脸变得冷酷而又谨慎。

“你从哪里拿到的?”她厉声问道。

直到这一刻,露西才意识到自己心底多么期望茵内斯能有不一样的反应,潜意识中多么期待茵内斯能说出“看着像从舞鞋上掉下来的,我们好多人都有这种鞋”这样的话。她的心不再怦怦作响,直接沉入了胃里。

“昨天一大早,在体育馆里发现的。”她说。

冷酷谨慎的表情慢慢演变成绝望。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茵内斯的语气很无力。

“因为我知道,学校里这样老式的单鞋只有一双。”

双方陷入沉默。露西把东西放在桌上,静静等待。

“我做错了吗?”她终于开口问道。

“不。”

又是一片沉默。

“萍小姐,你不懂,”她突然喊出声来,“不应该是……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在推脱责任,但事情根本不应该——不应该变成今天这样。错失亚林赫斯特让我非常痛苦,甚至一度因此丧失理智,像个傻瓜。那种情况下,除了亚林赫斯特我再没有其他念想。而且,这只是一个方法,让我——让我能有第二次机会。仅此而已。你一定要相信,一定要……”

“我当然相信。如果不相信的话,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她暗指玫瑰饰品。

过了一会儿,茵内斯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啊,老天,我不知道。”面对现实,可怜巴巴的露西多么无助。她基本只在老套的侦探小说里见过犯罪,而且小说里的女主角,无论嫌疑多大,总是千篇一律的无辜。不然就像犯罪史上的那些案件,顺利收场之后就搁到一边,不过是一了百了的事情。记录在案的罪犯们也有亲人朋友,他们肯定也曾像她这般震惊、不敢相信。即便了解到这一层面,她也并未从中得到丝毫慰藉或指引。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报纸上每天都在报道——但就是不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要怎么相信,一个同你笑过、交谈过、一起生活过的人,你那么喜欢仰慕的人,竟然要为另一条生命的死亡负责?

她发现自己竟开始向茵内斯讲述昨晚不眠的一夜,讲述她的“安排”论,讲她不愿因为一个人的罪过,毁了一大堆人的生活。由于太过专注于自己的问题,她丝毫没察觉到茵内斯眼中渐渐涌现的希望。“当然,决不允许你用劳斯的死来为自身牟利”,听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露西总算意识到,她已经在这条原本无意涉足的路上走了多远。

但茵内斯却紧抓这点不放,“噢,我不会的,萍小姐,而且和你捡到了这个饰品无关。昨晚听说她死了的消息时,我就知道自己是不能去亚林赫斯特了,还打算今天早上就去告诉亨丽艾塔。我也一夜没睡,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不光光是为劳斯的死负责,或者自己没办法接受失败这些。还有——噢,呃,很多事情,你不会感兴趣的。”她停顿了片刻,仔细打量露西。“你说,萍小姐,如果用我剩下的生命来偿还昨天早上犯下的罪过,你能——你愿不愿意——”即便听了露西对于公平的长篇大论,这样无耻的建议,她仍旧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