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咚!咚!远处塔尖上的钟再次敲响。

两点钟。

她躺在那儿,凝望着漆黑一片的屋外。冰冷的雨滴打在地上,时不时狂风肆虐,窗帘被喧嚣的大风吹进屋内,像船帆似的高高鼓起。一切都充满骚动和不安。

大雨按照稳定的节奏接连不断地落下,她的心也跟着落下眼泪。与此同时,她脑海中正在上演一场比屋外狂风大作更为剧烈的风暴。

“做明显正确的事,剩下的交给上帝安排。”里克曾这么说过。看来这是个合乎情理的定夺。

但那是在假设“会造成严重身体伤害”(当时是这样说的,对吗)的情况下,而如今,假设已不再是假设,事实也不是单纯的身体伤害,而是——是现在这样。

不管再怎么安慰自己,这一回也轮不到上帝来做决定,只能由法律,由白纸黑字记录在法典上的法律条文来裁夺。一旦触及法律,上帝也难挡其步伐,无法从强大的车轮底下救出无辜的生命。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古老的摩西律法这样写道。听起来简单而又公平,因为人们在看待这句话时,背景画面单纯到似乎只涉及双方两人。可要是转述成现在的说法,“吊紧对方脖子,直至死去”,那效果就极为不同。

如果她去找亨丽艾塔——

如果?

噢,好吧,她当然要去。

如果明天早上去找了亨丽艾塔,她就相当于启动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无论她或是其他人都无力操控,一经释放,多少安稳度日的无辜生命都会被逐个卷入一片混乱之中。

她想起了茵内斯夫人,此时应在拉博镇的某处开心地睡着,明天回家等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可她的女儿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劳斯也回不去了,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是啊,当然回不去了,而且茵内斯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以犯罪为自身牟利的行为决不能容忍。但是肯定,肯定有办法既让她付出代价,又不至于那般痛苦。

什么才是公平?

去伤一个女人的心?让亨丽艾塔蒙受耻辱,毁了她和她亲手建造的一切?永远地夺走宝儿脸上的灿烂笑容,让她无比难过。这是一命抵一命吗?是三条命,不,四条命抵一条命啊。

况且,是一条不值得的命——

噢,不。这可不能妄作判断。就像里克说的,你得有“预知先后”的能力。里克他长着一张花花公子的脸,浑身散发着拉丁情人的魅力,头脑却是出乎寻常的冷静。

隔壁房里又传来茵内斯四处走动的声音,露西觉得她应该也没睡着。她非常安静,但时不时也能听到脚步声,和房间里水龙头的水声。露西拿不准,她接水是因为口渴还是为了平静一下两鬓躁动的太阳穴。如果连她都这般躺着难以入眠,脑壳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像被困的老鼠般一圈圈地窜来窜去,那茵内斯又在经历怎样的折磨呢?也许她总是一本正经,可能还有些厌世,但绝不可能麻木不仁。不管是因为野心受挫,还是单纯的愤怒或痛恨驱使她穿过晨雾走进体育馆,她都不是事后仍能心安理得的那类人。以她的性格,她在杠木上动手脚的时候,很可能是毁了她自己。犯罪史上有这样的案例,冷酷无情的女人们一旦解决了通往欲望前的障碍,仿佛重获了新生。可茵内斯不像她们,她属于为数不多的另一类人,事后才发现自己难以心安理得,但为时已晚。他们这类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兴许茵内斯有自己的惩罚方式。

仔细一想,那个星期天下午在水杉树下,她对茵内斯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个自我毁灭者。

会毁掉这条对她形成阻碍的生命,完全是一场意外。

不管怎么说,这绝不是有意制造的毁灭,露西对此十分确信。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迟迟不肯行动,甚至都不敢想象。插销松动顶多就意味着暂时丧失行为能力,只要能确保劳斯在九月份时候,无法前往亚林赫斯特就职——到时,自己就可取而代之。

露西怀疑,早在拒绝威彻利矫形医院的工作时,她是否就有了这样的念想?不,当然不会。她不是那么冷血的人,会提前算计,只是绝望到逼不得已才在最后关头干出了这种事。

至少,在最后关头得手了。

事情会拖到这么晚,可能是缺少宝贵的机会,兴许体育馆里一直有人,劳斯又总是早她一步。

“一张波吉亚贵族的脸。”爱德华·艾德里安曾欣喜地说过。

迪斯特罗长得像她曾祖母的祖母,那个女人可是早有算计。年轻守寡,过了很长一段安稳而又富足的生活,经营大批地产,将儿子带大,表面上却从未有过任何精神崩溃的征兆。

大风吹进茵内斯的房里,窗户咔咔作响。她听到茵内斯走去房间那头关窗户的声音,一会儿也就不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