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第3/5页)

——没有食物,也无处栖身。夜已来临,这异地他乡早已将自己拒之门外。——这样的忧愁,仿佛就是他所处的现实,正笼罩着他的心。方才的回忆也让他迷惘自己是否曾经经历过,一种怪诞的愉悦让他悲切。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想?为什么这幻想令自己如此悲伤,为什么它在召唤自己?尧朦胧中好像知道了原因。

烤肉的香气夹杂在黄昏冷冽的气息中而来。一个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木匠模样的人轻轻喘息着,匆匆走上斜坡,从尧的身边擦肩而过。

“我的房间在那儿。”

尧在心里想道,并且注视着自己的房间。被薄暮笼罩的房屋此刻在无边无际的风景面前像以太一样虚无,毫无力量。

“那是我喜爱的房间。我喜欢住在那里。那里有我全部的家当——甚至包含了我每一天的生活情感。以至于若我在这里呼喊,那里的幽灵可能会打开窗户探出头来。不过,也许我脱在屋里的棉袍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我。我这样凝视着那没有感觉的屋瓦和玻璃窗,渐渐感觉自己像极了一名过客。那没有感觉的环境中一定隐藏着正在企图自杀的人。——虽说如此,即使方才的幻想在召唤我,我也不能听从它从这里离开。

要是早些通电就好了。如果那扇磨砂的玻璃窗里透出黄色的灯光,那么我这个过客就能在心中想象房间里的人感恩自己被赋予了生命。那样一来,或许我身体里就会迸发出相信幸福的力量吧。”

尧在路上驻足,耳边传来楼下的座钟铛铛……的报时声。“奇怪的声音”,他这样想着,慢慢地走下坡去。

风吹落了街道旁树上的叶子,也吹散了路面的落叶,风声也马上变得不同了。到了晚上,街道上的柏油路面如同铅笔的石墨一样放出寒光。这天晚上,尧离开自己居住的安静街区前往银座。因那里正在举办热闹的圣诞节和岁末的促销活动。

人们在街道上大都结伴而行,跟朋友,或恋人,或家人。独行的人从其神态上也能看出和朋友约了见面。即使真的是独行的人,只要有钱,这个物欲横流的市场也不会对他们臭脸相向。

“我来这银座大街上来干什么呢?”

尧经常觉得逛街只会迅速让他疲劳。每当这时,他就会回想起曾经乘坐电车时遇见的少女。

那少女面带礼貌的微笑,手抓着吊环站在他的座位前。她身穿的和服不像普通人穿的棉袍,领口处露出艺伎似的脖颈——看到那美丽的容颜,感觉她抱恙在身——陶瓷一样白皙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茂密的汗毛。鼻翼两侧还沾着污垢。

“她一定是从病床上跑出来的。”

尧看着少女脸上如涟漪一般时而泛出微笑时而沉静的面庞如此想道。她为什么擦鼻子?少女那时的脸色如同拭去了灰尘的暖炉一样呈现出了短暂的血色。

尧在脑海里回想着少女的形象,慢慢产生了惋惜之情,再加上身体的疲惫,他想吐痰,但在银座大街上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犹如格林童话中一开口就会从嘴里跳出青蛙的女孩。

恰在此时,他看到一个男人吐了一口痰,然后若无其事地用破旧的木屐抹去了。不过那抹去痰痕的木屐不是他穿在脚上的。路边有一个老人,在地上铺了席子叫卖马口铁做的陀螺。老人见此情景怒气浮上脸庞,把那只木屐盖在席子边上的另一处痰痕上。

“大家都看到了吧。”尧抱着这样的念头张望过往的行人,然而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老人坐着的位置是很容易被看到的,即便不够显眼,老人出售的陀螺也绝不是乡下的杂货店那种地方出售的陈腐的东西,可是尧却没有发现有人来购买。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了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他买了咖啡、黄油、面包和笔,还买了贵到离谱的法国香料。间或到街边的露天餐厅坐一坐,直到餐厅打烊。在餐厅里享受暖炉的温暖,欣赏着钢琴三重奏,听着周围客人举着玻璃杯碰杯的声音。情人顾盼生辉的眼神,客人脸上流露出的笑容,餐厅的天井还有几只冬天的苍蝇忧伤地飞着。尧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走到街上,干冷的风中鲜有行人。夜深了,那些曾发到行人手中的广告单不可思议地被风吹到街道的角落去了,吐在地上的痰很快冻成了冰块,地面上掉落着木屐上的金属片。这样晚了,他必须回去了。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定是他内心仍然留恋旧时的生活。尧觉得再过不久自己可能就来不了了。尧筋疲力尽地这样想道。

他在房间里能感觉到的黑夜,不是昨晚和前晚,恐怕也不是下一夜,仿佛医院走廊一样长长的夜。那样的话,旧时的生活就会在死寂的空气中戛然而止。思想不过是掩埋书架的墙灰。墙上悬挂着的活动星图的指针停在十月二十几日凌晨三点,上面还蒙了一层灰。半夜,他起身如厕,透过厕所的小窗,他看见屋瓦上有霜,像月光一样。每当看到这情景,他的心就感觉啪的一下被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