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6/35页)

“那你们呢,你们做什么?”

蓦地,我觉得他怀疑我们什么事。不过,他漫不经心地问了这句话,好像例行公事似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雅克丽娜答道,“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

她瞪了我一眼,似乎要我默认这一谎话。她的一只手总是搭在他的手上。

“你们看了什么电影?”

“《蒙弗里的走私者》。”我说。

“好看吗?”

他的手从雅克丽娜的手下抽出。

“很好看。”

他仔细地注视着我们:望了我又望了她。而雅克丽娜毫不示弱地回视他。

“我希望你们给我讲讲电影的内容……不过改天吧……你们有时间……”

他的口气带有嘲讽。我察觉到雅克丽娜的脸色露出一丝怯意,她皱了皱眉头,最后对他说:

“你要回旅馆吗?”

她又牵起他的手,忘记我也在场。

“不马上回去……我还要喝一杯咖啡……”

“然后再回旅馆。”她温存地接着说。

我突然间猛醒过来,知道现在是早晨时间。良宵迷人,但一切已烟消云散了,只剩下面前的一位棕发女郎:她穿着一件栗色的皮上装,脸色苍白,坐在一个穿着人字斜纹大衣的男人前。他们在拉丁区的一家咖啡馆里手挽着手,他们一起回到旅馆。冬天过了许多日子,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还要在这条阴沉的圣米歇尔林荫大道上漂泊,穿行在这些匆匆去上学的人群中。这些大学生和我一般年龄,但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我的陌生人,我几乎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有一天,我对樊·贝维说我真想搬出拉丁区,因为我觉得在这些大学生中格外不舒服。他却劝我说:

“这就错了,和他们混杂在一起,我们就不被认出来了。”

雅克丽娜转过头去,似乎她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她怕樊·贝维把秘密告诉我。

“为什么?”我问道,“您怕被认出?”

他没有回答。不过,我也不要他解释。我也是,总怕被人认出。

“那么,我们回旅馆吗?”

她的语气总是温存可心,她抚摩着他的手背。我回想起昨天下午她在但丁咖啡馆对我说过的话:“我无法离开热拉。”他们俩回到房间里,也像昨夜我们一样吸乙醚吗?不会的。刚才我们离开旅馆时,雅克丽娜从衣袋里拿出乙醚瓶子,扔进了离这稍远的码头的一条阴沟。

“我答应过热拉,不再吸这脏东西。”

从表面上看,我还不至于引起她的这种顾忌。我有些失望,但也有一种同谋的混乱感觉,因她和我一起吸过这“脏东西”。

我陪他们走到码头上,正要跨过旅馆大门,樊·贝维向我伸出手来。

“一会儿见。”

她的眼睛躲过我的目光。

“我们稍后在但丁咖啡馆见面。”她对我说。

我目送他们登上楼梯,她挽着他的胳膊。我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地站着,随后我听见房间门“啪”的一声关上。

我沿着图纳尔码头,在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树下漫步。雾潮湿而寒冷。至少我穿着双软皮鞋,我心里松下一口气。然而,我住的这间房间没有暖气,躺在这张栗木做的床上,我心里不免感到一阵恐惧。樊·贝维在迪耶普赢了三千法郎,我怎么也能挣来这么一笔数目的钱呢?我算算还剩下没有卖出的几本书能值多少钱,就算我有了很多钱,我想雅克丽娜对此也会不屑一看。

她对我说过:“我们稍后在但丁咖啡馆见面。”究竟什么时候,她含糊其辞,我就得等他们一个下午,再一个下午,像我第一次等他们一样。我越等越感到不妙:她会不会因昨夜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再也不肯见我?我是不是成了她碍手碍脚的见证人?

我又走上圣米歇尔林荫大道,在人行道上踱来踱去,似乎觉得等了好长时间。我几乎毫无理由地成了这个区的囚徒。不过,还有一个理由:为了合乎惯例,我口袋里总带着一张假学生证,因此,我最好还是出入学生区。

我来到利马旅馆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然而,我不能整天待在外面,混在这些人群中。而他们提着公文包或背着书包,走向中学、巴黎大学或矿院。我躺在床上,房间太小,没有办法做其他事,没有凳子,也没有椅子。

在窗口里清晰地显现教堂的钟楼和一棵栗树的树枝。遗憾的是没有树叶,还得等待一个月才到春天。如今我再也想不起来我那时有没有考虑过将来。更确切地说,我认为我那时是得过且过,心里像今天一样只有一些渺茫的逃跑计划,希望不久后在但丁咖啡馆重新找到雅克丽娜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