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4/35页)

“您到过很多地方旅游吗?”

一提起这个问题,一场乏味的对话又会变得活跃起来,我故意用一种淡淡的口气问她。

“谈不上旅游,”她答道,“不过,要是我们现在能弄到一笔钱……”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周围一片嘈杂声,很难听清楚。我俯身靠近她,我们的双额又快碰在一起了。

“热拉和我,我们认识一位写小说的美国人……他住在马略卡……他将替我们在那儿找一座房子……我们是在码头上的英语书店里遇识这个人的。”

我常去那个书店,它就像个迷宫,里面挂着卷轴,隔成一个个小间,顾客可独自在小间里读书。他们都从远处来此购书。书店关得很晚。我曾经在那儿买了托施尼什丛书的几本小说,试着再把它们卖出。露天的书架旁还放着椅子,甚至放着长沙发,就像咖啡馆前的露天座。从这里,可望见巴黎圣母院。然而,刚刚跨过书店的门槛,人们就好像身处阿姆斯特丹或旧金山。

这么说,她去奥德翁寄的信是寄给这位“写小说的美国人……”“他叫什么?我也许读过他的书……”

“威廉·麦克吉文……”

不,我不认识这个麦克吉文,她又点了一支烟,她咳了起来,脸色总是一样苍白。

“我大概感冒了。”她说。

“您该再喝一杯掺糖的烈酒。”

“不,谢谢!”

她蓦地神情不安。

“我希望热拉一切顺利……”

“我也希望……”

“热拉不在时,我总是心情不安……”

她说到“热拉”的名字时,拖长音节,口气很柔和。当然,尽管有时她冷淡地对待他,但在大街上她总是紧拽他的胳膊;我们坐在但丁咖啡馆的桌子旁,她常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天下午,我敲他们的门,她叫我自己推门进去,我见他们俩躺在窗沿的一张狭床上。

“我无法离开热拉……”

她脱口而出说了这句话,仿佛在自言自语,忘记了我在旁。突然间,我成为了多余的人。也许最好让她一人静一静。正当我找借口要告别她时,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起先目光是无神的,随后才注视着我。

是我打破了寂静:

“您的感冒好些了吗?”

“我得去买阿司匹林,您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药铺?”

总之,直到现在,我的作用是给他们指最近的邮局和药铺。

在我住的旅馆附近,圣日耳曼林荫大道有一家药铺,她买了阿司匹林,还买了一瓶乙醚。我们一起走了一会儿,直至贝尔纳会修士街的拐角。她停在我住的旅馆的人口。

“如果您愿意,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

她握了握我的手,朝我笑了笑。我只得克制自己,不敢要求她留下来。

“晚上七点来找我。”她说道。

她拐过街角。我禁不住看着她朝码头走去,这寒天,她穿着一件皮上装太单薄了,她双手插在口袋里。

整个下午,我待在房间里。没有暖气,我没有脱去大衣,就躺在床上。我模模糊糊,半睡半醒,有时眼睛注视天花板上的一个点,心里想着雅克丽娜和热拉·樊·贝维。

她是不是回了旅馆?或者她在巴黎的某个地方与人约会。我回想起她把樊·贝维和我两人甩掉的那天晚上,我们俩去看夜间最后一场电影,樊·贝维当时显得躁动不安。他带我去看电影,纯粹是去打发时间。大约子夜一点,我们在居雅斯街的一家咖啡馆找到雅克丽娜。她没有对我们说那天晚上她去干什么。况且,樊·贝维从来不过问她任何事情,似乎我在场妨碍他们自由自在地交谈,那夜,我成了多余的人。他们又陪我到利马旅馆,路上,他们都缄默不语。那天是星期五,是他们通常去迪耶普或弗日雷索的前一天。我问他们明天他们坐几点的火车。

“明天,我们待在巴黎。”樊·贝维用生硬的口气说。

在旅馆门口,他们同我告别,樊·贝维说:“明天见。”他没有和我握手。而雅克丽娜,她朝我笑了笑,一种不太自然的笑,好像她独自和樊·贝维在一起有些害怕,她喜欢有第三者在旁。然而,我看见他们俩走远,樊·贝维挽着雅克丽娜的胳膊,他们在谈什么?雅克丽娜在自我辩解吗?樊·贝维在责备她吗?或者是我在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