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8/35页)

这么说,是他带樊·贝维回巴黎的。我回想起停在居雅斯街的黑色轿车。

“这太麻烦您了。”雅克丽娜说,“每次坐火车,真烦死人……”

她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望着卡多,似乎他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目光里禁不住流露出某种钦佩的神情。樊·贝维察觉到这些吗?

“我很高兴为你们效劳。”卡多说,“我希望您也和我们一道去……”

他用一种嘲讽的目光注视着我,好像后来他在审视我,他似乎感到我有一种优越感。

“我不去外省的游乐场。”我生硬地回答。

他当头挨了一棒。雅克丽娜也为我的回答感到吃惊,樊·贝维却一声不吭。

“您错了,外省的游乐场,有趣极了……”

他的目光也生硬起来,我大概惹恼了他。他没有料想到从一个外表羞怯的小伙子嘴里竟作出这种反应。不过,我想消除这种不愉快的气氛,于是我说:

“您说得对……有趣极了……特别是兰格吕纳……”

是的,我本应该了解一下:他碰到雅克丽娜和樊·贝维后将在兰格吕纳做出什么事来。我知道那个地方,因为前一年,我在一次去诺曼底旅游时和朋友在那里待了一个下午。我隐隐约约回想起在那里有一个人像他,穿着一套灰色西服,沿着海滨破旧的别墅,冒着雨寻找游乐场。我朦朦胧胧地回忆起游乐场不在兰格吕纳,而在几百米之远的吕苏湄尔地方。

“您是大学生吗?”

他终于开口问我。我先想回答:是的,但这样简单的回答会把事情弄得复杂化,因为随后还得解释清楚学什么。

“不是,我为几家书店做事。”

我希望这样回答就行了。他曾向雅克丽娜和樊·贝维提出同类的问题吗?而他们怎么回答?樊·贝维是否回答他是流动商贩吗?我对此感到怀疑。

“而我,曾是大学生,就在对面……”

他给我们指了指街道对面的一座小楼。

“那是法国矫形外科学院……我在里面读了一年……随后,我进了舒瓦齐大街的牙科学院……”

现在,他用一种知己的语气对我们说话。他真的很善良吗?也许他设法使我们相信他也像我们这么年轻,他曾经是大学生。

“我选择牙科是为了更明确我的专业方向,况且,我习惯闲逛,像你们一样……”

这个穿着西服、约莫三十五岁的男人,这么晚还和我们在拉丁区的咖啡馆里闲聊,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猜出他的动机:他在打雅克丽娜的主意。

“你们还喝别的吗?我,还要一杯威士忌……”

樊·贝维和雅克丽娜却没有露出一丝的厌倦,而我呢,我坐在长凳上,就像在做噩梦似的,梦中你再也起不来,因为你的脚像灌上铅似的。我不时转过头望雅克丽娜,我真想劝她离开这家咖啡馆,然后我们俩径直去里昂火车站,搭上夜班火车,第二天早晨到达蓝色海岸或意大利。

车子停在居雅斯街的上坡处,那里的人行道有台阶和铁扶手。雅克丽娜坐在前座。

卡多问我旅馆的地址。车子穿过圣雅克街,来到圣日耳曼林荫大道上。

“要是我没有猜错,”他说,“你们都住在旅馆里……”

他转过头,又脸带讥笑地望着樊·贝维和我。我感到在他的眼里我们俩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物。

“说到底,这是波希米亚的生活。”

他也许想找一种既开玩笑又默契的口气,但他像那些年纪已大、又畏惧青年的人一样,反而弄巧成拙。

“你们住旅馆要住到什么年头?”

这一次,他是问雅克丽娜,她在抽烟,在半开的玻璃窗沿将烟灰磕掉。

“住到我们可以离开巴黎为止。”她答道,“这要看住在马略卡的美国朋友。”

刚才我在码头上英语书店找这个名叫麦克吉文的书,但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他存在的唯一证据,是第一天我看到雅克丽娜手里拿的信封上写着寄去马略卡的地址。不过,我不敢确定收件人的名字是“麦克吉文”。

“你们真能指望他?”卡多问道。

坐在我旁边的樊·贝维显得尴尬不安,还是雅克丽娜开了口:

“当然……他建议我们去马略卡。”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过她这么干脆地回答。我觉得她想以这个“美国朋友”使卡多折服,让卡多明白他不是唯一关心她和樊·贝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