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3/35页)

“行吗?您的功课?”

起先,我以为他话中带刺,其实,他是诚心问我的。

图纳尔旅馆和利马旅馆一样安宁,樊·贝维和雅克丽娜是唯一的客人,他们告诉我旅馆不久将停止营业,将改成套房。的确,白天,还可听见邻屋有锤击声。

他们是否填过住宿登记卡?他们的职业是什么?樊·贝维告诉我,在他的证件上写的是“推销商”。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雅克丽娜耸了耸肩,她没有职业。要说推销商么,那我也是,我也可以挂上这个头衔,我的时间都是花在提着书从这个书店走到那个书店去兜售。

天很冷,人行道上融化了的雪,冬天那黑灰的色彩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雅克丽娜总是穿着皮上装出门,这样的冷天,她穿得太单薄了。

*

正是那样的一个冬日,樊·贝维第一回独自去弗日雷索,而让雅克丽娜待在巴黎。我们穿过塞纳河,陪樊·贝维直走到玛丽桥地铁站,因为他得去圣拉扎尔站坐火车。他对我说:他可能也去迪耶普的游乐场,想挣回比往常更多的钱。他的人字斜纹布大衣消失在地铁口里,只剩下雅克丽娜和我两人。

以前,我总是看见她陪着樊·贝维,因此,我没有机会和她真正地聊一回。况且,有时她整个晚上一声不吭。或者,有时她用冷淡的语气叫樊·贝维去替她买包香烟,似乎要支开他,也要支开我似的。不过,渐渐地我习惯于她的沉默和冷淡。

那天,正当樊·贝维走下地铁的台阶时,我想她也许后悔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一道出发。我们没有回南岸去,而是沿着市政厅码头走去。她沉默不语,我等候着她随时向我道别。但没有,她继续在我的身旁走着。

雾飘浮在塞纳河和码头的上方。雅克丽娜穿着一件太单薄的皮上装,大概冻得麻木了。我们沿着斯德岛末端的大主教广场漫步,她突然被阵咳呛住,等她终于缓过气来,我对她说:她应该去喝点热东西,于是我们走进但丁街的咖啡馆里。

黄昏,咖啡馆里总是一片喧哗声。在电动弹子台前站着两个身影,不过雅克丽娜无心玩游戏。我为她叫了一杯掺热糖水的烈酒,她皱着眉头喝下,好像喝的是毒药一般。我对她说:“您不该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出门。”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还是无法用“你”来称呼她,因为她总是在她和我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们坐在一张靠里面的桌子旁,离弹子台不远。她俯下头对我说:她感到身体不适,所以没有陪樊·贝维出门。她的声音很低,我贴过脸去听她的话,我们的额头几乎碰在一起。她告诉我一个秘密:冬天一结束,她想离开巴黎,但去哪里呢?

“去马略卡……”

我回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寄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马略卡。

“要是明天我们就能出发该多好啊……”

突然她脸色苍白,我们的邻桌竟把胳膊肘倚在我们的桌沿,他仿佛没有见到我们似的,滔滔不绝地和他对面的人在聊天。雅克丽娜逃到长凳的另一端坐下。听见电动弹子器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我心里阵阵作紧。

我也一样,心里在幻想:当人行道上的雪化的时候,我将穿着旧便鞋轻装出发。

“为什么要等到冬天结束?”我问她。

她朝我笑了笑。

“首先我们得有些积蓄。”

她点了支烟,又咳起来。她抽得太多了,总是抽那种味道略淡的、金黄色的烟叶制成的法国香烟。

“您光卖书,我们是无法有积蓄的。”

我很高兴听到她说“我们”两个字,似乎从今以后,她和我,为了将来,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

“说不定,热拉会从弗日雷索和迪耶普带来许多钱。”我对她说。

她耸了耸肩。

“我们玩这种赌法已有半年,但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少钱。”

她好像不相信这种在“中五周围”下双倍赌注的赌法。

“您认识热拉已很久了吗?”

“是的……我们是在巴黎郊区的阿提蒙相识的……”

她平静的目光直射我的眼睛,大概她想让我知道:关于这个话题,不便多问。

“那么说,您是阿提蒙人吗?”

“是的。”

我想起这个城市的名字,离阿布隆不远,那里住着我的一位朋友。他经常借他父母的车子,晚上带我去奥利。我们上电影院,进机场的一家酒吧间。我们待在那里很迟,听着广播里播放飞机到达和起飞去远方的消息。随后,我们在候机大厅里闲逛。深夜,他用车子送我回巴黎,途中,我们不走高速公路,而是绕新城王、阿提蒙和南郊的几座小城……那时候,我很可能和雅克丽娜擦面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