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

夏日还会再来,但是炎热再也不会如此沉闷,街道也不像星期二那天在米兰那么空旷。那是八月十五日的第二天。我把行李放到寄存处走出车站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该在阳光的直射下在城市里行走。现在是傍晚五点钟。去巴黎的火车要等四个小时。必须找个阴凉地,脚步把我带到了几百米以外的一条大街,它沿火车站通向一家饭店,我看准了那个高大门面的方位。

金色大理石走廊让你避开了阳光,在清凉和半明半暗的酒吧里,你进入了井底。今天,那酒吧让我联想到一口井,那家饭店呢,让我想到一座大碉堡。然而那一刻,我高兴的是,借助一根麦秆,喝到了石榴和橙子的混合饮料。我听到一位侍者在说话,他的长相已经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他在和另一位顾客说话,我完全不可能描述出那位顾客的外表和服装了。他只有一件事保留在我的记忆里,就是他强调对话的方式是用一个“嘛”字,那个字回荡着丧家犬般的哀鸣。

两天前,八月十五日前夕,一个女人在饭店的一个房间里自杀了。侍者解释说,人们叫来了救护车,然而无济于事。下午的时候他还见过那个女人。她来过酒吧。一个人。女人自杀后,警察询问了他,那位侍者。他无法向他们提供很多细节。只说是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饭店经理感觉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幸亏是在一年的这个时候,顾客不多,事情就这么不易觉察地过去了。今晨,在《信使报》上登出一篇加边框的小文。是个法国女人。她八月份来米兰干嘛?他们朝我转过身子,似乎在等待我给他们答案。然后侍者用法语对我说:

“八月份不该到这里来。在米兰,八月份都关门了。”

另一位顾客用他这个丧气的“嘛”字表示赞同。他们每个人都用严厉谴责的目光审视我,让我深深感觉自己干了傻事,甚至比犯傻还严重,犯了不小的错误,在八月的米兰,一败涂地。

“您可以观察一下,”侍者对我说,“今天米兰没有一家店营业。”

我坐进一辆停在饭店前的黄色出租车。司机发现我这个旅游者迟疑不定的样子,建议把我拉到大教堂广场去。

大街上空空荡荡,所有店家都大门紧闭。我在琢磨,他们刚刚提到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在回饭店自杀以前,也乘坐过一辆黄色出租车穿越米兰。我不认为在这时候考虑这座荒凉城市的景象会导致她作出决定。相反,倘若让我找出一个词语说明那个八月十六日的米兰给我的印象,我头脑里马上闪现出的是“开放的城市”这个词。这座城市在我看来,适合小憩,我肯定,活力和声音都会恢复的。

在大教堂广场上,一些戴鸭舌帽的游客在教堂底下闲散踱步。在维克多—爱玛努埃尔画廊进口,一家大规模书店灯火通明。我是唯一的顾客,在灯光下翻阅图书。八月十五日之前她是否来过这家书店呢?我很想向书店尽头、站在艺术类著作柜台的办公桌后面的一个男人打听一下。可是除了她有棕色头发,是个法国人之外,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我沿着维克多—爱玛努埃尔画廊前行。在米兰,一切有生机的事物都隐蔽在那里,躲避灼伤人的阳光:孩子们围在卖冰淇淋的小贩身边,有日本人和德国人,还有第一次来游览这座城市的意大利南方人。在间隔的这三天时间里,我们都可能遇到过这位妇人,而我在画廊里,因为我们都是法国人,说不定还交谈过呢。

乘去巴黎的火车之前还要度过两个小时。我又坐上一辆排队等在大教堂广场上的黄色出租车,向司机说明了饭店的名称。夜色降临。今天,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花园、有轨电车,还有让你更想与世隔绝的炎热,所有这些在我看来,都与这位女子的自杀十分吻合。可是在出租车里的那一刻,我心想,这是不幸的偶然之果。

只有侍者一个人在。他又给我递上了一杯石榴和橙子的混合饮料。

“哦,您看到了吧……米兰的店家都关了……”

我问他刚才提到的,怀着敬意和夸张的语气说起“结束生命”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在饭店住了很长时间。

“不,不……在她结束生命的前三天吧……”

“她从哪儿来的?”

“从巴黎。她要去南方和度假的朋友们会合。在卡普里岛……是警察这么说的……有人明天要从卡普里岛来,解决所有麻烦。”

解决所有麻烦。卡普里岛在这些悲哀的词汇和蔚蓝色、海边的岩洞、轻柔的夏季之间,能令人联想到什么共同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