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4页)

饭店的侍者穿戴和领班一样:白色带金纽扣的制服上装,雪白的裤子,但他们不戴帽子。在大门的上方,一个白色的救生圈上写着蓝色的大字:椰子海滩。

“景色很美,不是吗?”尼尔用敏捷的动作转过身来问。

整个“天使湾”呈现在希尔薇娅和我面前,我们看见许多阴影形成的黑洞和一片片强烈的灯光。探照灯照亮海边的岩石以及城堡山丘脚下纪念死难烈士建筑物顶上的石碑。远处,阿尔贝一世公园和尼格莱斯科大饭店的白色楼身和玫瑰色圆顶都被照得灯火通明。

“好像在船上一样。”芭芭拉说。

是的。所有服务人员身穿白制服,在桌子中间静静地走来走去。我还注意到他们都穿着草绳底帆布鞋。

“你们不会晕船吧,至少?”尼尔问道。

这个问题引起我轻微的不安。或许这是由于落在玻璃窗上的几滴雨点,伴随着吹着椰子海滩饭店的白旗呼呼作响的风吧?这面旗子被固定在饭店前面的浮桥上,就像在游艇的船头一样。

一个穿着白制服的侍者给我们每人递上一份菜单。

“我建议你们尝尝蔬菜烩鱼,”尼尔说,“或者,要是你们喜欢的话,他们做的蒜泥蛋黄酱煎鱼简直独一无二。”

美国人有时候也是挺讲究吃的,而且由于他们的认真和诚恳,往往会成为法国烹调和法国酒的出色内行。然而尼尔的声调,他的脸部表情,拇指的猛烈动作以及他吹嘘蔬菜烩鱼和蒜泥蛋黄酱煎鱼的方式,这一切都使我想到一个确切的地方。突然,我在尼尔身上嗅到了那股勘比埃尔和毕加尔7特有的气味。

在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我和希尔薇娅不断交换目光。我觉得我们在想同一件事情:把他们两人丢在这儿是十分便当的事……可是,想到必须从这儿走到海港,我克制住了自己。一过了海港,我们就不难在尼斯的小巷中消失,可是到那儿之前,先得走过一段空空如也的大道,他们开车很容易追上我们。他们会停住车,要求我们作出解释。到那时候,无论是回答他们、道歉还是干脆不理他们,都没用。他们有我们的地址。我感觉他们和维尔库一样粘人。不,最好还是慢慢来吧。

吃甜点的时候,我的不安更加重了。尼尔向希尔薇娅歪过身子,用食指扫过钻石,说:

“嘿,还带着那块石头哪?”

“您这土话是在摩纳哥学校里学的吗?”我问他。

他眯起眼睛,目光中带着一种强硬的神情。

“我不过是问问您的太太是不是还带着石头。”

原先那样和蔼的他一下子竟变得咄咄逼人。也许是因为刚才吃饭时喝多了吧。芭芭拉显出有些尴尬,她点燃了一根香烟。

“就算我太太带着一块石头,”我对他说,“可这块石头您买不起。”

“您这样认为吗?”

“我敢肯定。”

“您凭什么这样想?”

“一种直觉。”

他爆发了一阵大笑,随即眼光温和下来。现在他用一种开心的表情打量我。

“您生我的气了?我只不过想开个玩笑,一个不高明的玩笑……对不起。”

“我也一样,开了个玩笑。”我对他说。

一阵沉默。

“既然你们都是开玩笑,”芭芭拉说,“那么,就什么事也没有啦。”

他一定要我们喝一种不知是李子还是梨子酿的餐后酒。我把杯子举到唇边,假装吞了一口。而希尔薇娅则一饮而尽。她一直没再开口说话,两只手神经质地来回搓着她的那块“石头”。

“您也生我的气了?”尼尔用谦卑讨好的口气问她,“是因为石头的玩笑?”

他又恢复了轻微的美国口音,于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他身上有一种可爱的腼腆。

“我请您原谅。希望您忘掉那个愚蠢的玩笑。”

他双手合在胸前,做出孩子求饶般的表情。

“您原谅我吗?”

“我原谅您。”希尔薇娅说。

“我真心为这个石头的玩笑而后悔……”

“石头不石头的,我并不在乎。”希尔薇娅说。

这回轮到她带出了巴黎东区的那种拖腔。

“他经常这样吗?”她用指头点着尼尔问芭芭拉。

芭芭拉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

“有时候这样。”

“那您用什么方法让他恢复正常呢?”

这个问题落地有声,像铡刀一样锋利。尼尔大声笑了起来。

“多可爱的女人!”他对我说。

我十分不自在,大口喝了一口酒。

“现在怎么来结束这个晚上呢!”尼尔说。

这正是我预料的。我们的灾难还没有到头。

“我认识戛纳一个非常愉快的地方,”尼尔说,“我们可以到那儿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