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请你们去‘椰子海滩’吃饭!”

电话里尼尔的声音震耳欲聋。他的美国口音已无影无踪,连说“椰子海滩”这个英文词时都听不出来。

“八点以后我们到旅馆来接你们。”

“咱们把约会地点订在外边怎么样?”我建议道。

“不,不……还是到你们旅馆去最方便……我们也许要稍微晚一点儿……八点以后在你们的旅馆……我们到时候按喇叭……”

再提反对的意见也无济于事。算了,我回答说可以,就挂断电话,走出了岗白塔大街的电话亭。

我们让窗户开着,好听见汽车喇叭声。我们两个人都躺在床上,因为在这个房间里,唯一可以待的地方就是床。

天黑以前开始下起雨来,是那种蒙蒙雨,不会在锌皮的屋顶上敲鼓的牛毛细雨,它让我们产生了一种身处图盖或加堡5的房间中的幻觉。

“椰子海滩在哪儿?”希尔薇娅问我。

在安蒂柏那一带?还是菲拉角?或者甚至更远?椰子海滩……这名字听起来带着玻利尼西亚的回响和芬芳,在我的想象中却和圣·特罗贝6的海滩联系在一起:海希提岛,莫列阿岛……

“你想会离尼斯很远吗?”

我怕乘车做长途旅行。我一向对这类半夜三更下饭馆或逛夜总会的事存着一份戒心,因为到最后你必须等其中一个吃客突发善心才能让他用车送你回家。他常常喝得烂醉,而你一路上却只能提心吊胆地听任他摆布。

“要是咱们不去赴约,涮他们一回怎么样?”我对希尔薇娅说。

我们将熄灭房间里的灯。他们会推开圣安娜寄宿公寓的铁栅栏门并穿过花园。房主人给他们打开客厅的落地窗。走廊里传来他们的声音。他们将反复地敲着我们的房门,一边还叫着:“你们在里边吗?”沉默。然后听到脚步声渐去,花园大门关上的声音,我们就会感到松了一口气。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什么也不能与这种快慰相比……

汽车喇叭响了三声,像雾号一样沉闷。我探出窗外,看见尼尔在铁门后边等待的身影。

在楼梯里我对希尔薇娅说:

“要是椰子海滩太远,我们就要求待在附近吃饭。就说得早点回来等一个电话。”

“或者干脆不辞而别。”希尔薇娅说。

雨已经不下了。尼尔用胳臂向我们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我还怕你们听不见汽车喇叭呢。”

他还是穿着那件高领绒衣和黄鹿皮外套。

汽车停在莎士比亚街角上。这是一辆黑色的宽敞的汽车,我说不上它的牌子。也许是德国车。没有外交使团的号牌,但是有一个巴黎的注册号码。

“我换了一辆车,”尼尔说,“那辆坏了。”

他为我们打开了车门。芭芭拉穿着她的紫貂皮上衣坐在前座等我们。尼尔在方向盘前面坐下来。

“现在向椰子海滩冲锋。”他说着把汽车猛地掉了个头。

我觉得他开过加发来利街的速度太快了。

“远吗,椰子海滩?”我问。

“一点儿也不远,”尼尔说,“就在海港后边。这是芭芭拉最喜欢的饭馆。”

她转过身来,对我们莞尔一笑。她身上散发着松脂的清香。

“我敢肯定你们一定会喜欢那地方。”她说。

我们绕过港口,然后又经过维吉埃公园和水上俱乐部。尼尔将汽车开上了一条崎岖的沿海小路。他在一个霓虹灯照亮的浮码头旁边停下了车:

“椰子海滩到了,全体下车!”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强装出来的滑稽。为什么这天晚上他要扮演一个逗人快乐的角色呢?

我们穿过浮码头。尼尔随便地搂着他太太和希尔薇娅的肩膀。一阵狂风吹来,他说:

“当心别翻到水里去!”

沿着一条窄窄的、用白色粗缆绳编结起来的带子作扶手的楼梯下去,再穿过一条通道,我们来到了餐厅。一位身穿白制服、头戴游船水手大沿帽的领班走了过来:

“先生,请问你们预订座位的姓名是什么?”

“尼尔船长!”

巨大的玻璃围廊环绕着居高临下的大厅,下面十几米的地方就是大海了。游船水手把我们领到靠近玻璃窗的一张桌子前。尼尔叫我和希尔薇娅坐在桌子对窗的一边,以便可以看到尼斯的全景。寥寥无几的顾客在低声地谈话。

“这家饭馆夏天生意才好呢,”尼尔说,“他们把房顶拿掉,于是就成了一个露天的大平台。你们知道吗,这个饭馆是二十年前我父亲的园艺师开办的。”

“他现在还是老板吗?”我问他。

“不是。他不幸已经去世了。”

他的回答使我失望。这天晚上我的心绪不好,很希望能遇见尼尔父亲从前的园艺师。这样我才能确信尼尔确实属于一个很富有很体面的美国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