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这一切并不是我的梦幻。他确实叫维吉尔·尼尔啊。我还保留着他第一次见面时给我的名片,他还在上面亲笔写下了别墅的电话号码。在岗白塔大街的电话亭里拨电话之前,我还从口袋里掏出这张名片。那天晚上,我又特地拿出来看看,上面没有任何地址,但清清楚楚印着:维吉尔·尼尔先生和夫人。

这是我们和尼尔夫妇相逢过的唯一证据。但他们是否真叫尼尔呢?是否相信孔德·琼斯的话,把他们看成幽灵或者喝了长生不老药水的人呢?我坚信自己没有做梦的唯一依据,就是这张名片及一张我、希尔薇娅和尼尔夫妇四个人的合影,那是一个在英格兰人大道到处追逐游客的摄影师给照的。

直到现在,每次我经过从前的“地中海宫殿”门前,还会碰到那个摄影师,那儿似乎是他的活动地盘。他朝我致意,但并不对我举起相机。他一定觉察出我不是游客了。从今以后我已经和这个城市的背景融为一体了。

他给我们照相那天,无论是希尔薇娅还是尼尔夫妇都没察觉,他把相单塞在我手里。三天以后我去法兰西街的一家小店去取照片,甚至都没对希尔薇娅说。我总是去拿这类照片,因为它将来会成为从前某个幸福时刻的印证。是的,对那些斜挎相机、随时准备为您摄下一瞬间的游动卫士绝不能小看,他们是巡回在大街小巷的守护记忆的卫士。我这话绝不是瞎说,摄影师,我自己也是当过的呀。

我有一种欲望,即记下我们和尼尔夫妇来往中的每一个细节,就像写警察局的报告或者回答检察官的审问一样,但这检察官必须是对我友善,并且有着让我感到希望帮我弄清真相的父亲般的关怀。

就在维尔库再次出现的第二个星期,我终于给维吉尔·尼尔打通了电话。他“万分荣幸”得到我们的消息,他对我这样说。他和他太太由于“一次临时决定的事务”而出去旅行了十几天,但明天他们将“非常高兴”和我们一起午餐,如果我们没别的安排的话。他给了我一家饭店的地址,约好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在那见面。

那是一家有着暗红色粗泥墙的意大利饭店,坐落在山丘城堡脚下的邦切特街。我和希尔薇娅先到一步,被安置在尼尔事先预订的一张四人桌旁坐下。当时除了我们还没有别的客人上座。晶亮的酒杯,餐布白得耀眼,墙上挂着模仿威尼斯画家古亚第风格的油画。窗户上装着铁栅栏,壁炉格外大,里边刻着一枚带百合花图案的纹章。看不见的喇叭播送着交响乐队演奏的流行歌曲的音乐。

我相信希尔薇娅和我一样感到恐慌。我们对请我们吃饭的人一点儿也不了解。尼尔夫妇为什么显出这样急于见我们呢?也许应该把它归于某些美国人的自来熟脾气,比如第一次见面就直呼其名,并且立刻把孩子的照片都拿出来给你看?

他们来了,为姗姗来迟而抱歉。尼尔显得和第一天晚上完全不同,他不再给人心不在焉的感觉。他新刮了胡子,身穿一件裁剪十分宽大的粗花呢上衣。他讲话毫不迟疑,也丝毫不带盎格鲁-撒克逊口音。他的口若悬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引起我的疑虑的第一个现象。作为一个美国人,这种滔滔不绝使我感到奇怪。从某些土话中,从某些组织句子的方式中,我觉察出巴黎语调和南方口音的混合。但这是一种被克制压抑的口音,似乎尼尔长期以来就试图隐藏它一样。他的太太讲话比他少得多,并始终带着那种第一次就让我吃惊的沉思和心不在焉的神情。她的语调也不像一个英国人的。我忍不住对他们说:

“你们的法语真流利。简直让人相信你们是法国人了……”

“我是在法语学校里长大的,”他对我说,“我的整个童年都在摩纳哥度过……我的太太也是……我们就是在那儿相识的。”

她点头表示赞同。

“您呢?”他突然问我,“您在巴黎做什么?”

“我是艺术摄影师。”

“艺术?”

“是的。我想在尼斯定居,继续这个职业。”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是艺术摄影师的职业。然后他又问我:

“你们结婚了吗?”

“是的……我们结婚了。”我一边说一边盯着希尔薇娅。这个谎话并未使她有任何表示。

我不太喜欢别人向我提问题。而且我想对他们了解得更多。为了消除尼尔的不信任,我转向他的太太:

“怎么样,你们的旅行愉快吗?”

她一时窘住了,迟疑地未回答我。但是尼尔却十分从容地说:

“……一次事务旅行。”

“是什么事务?”

他对我以这样唐突的方式提出问题没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