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节(第3/5页)

“我是个悲惨的人,从彼岸走来,却没有一条能通向你们的世界的路,从来也没有,永远也不会有,永远不会!我爸爸说,是蝗虫与熊。我憎恨你们。你们都去死吧,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毁了你们。在那个即便你们不承认,也仍然对你们很重要的世界里,我要毁掉你们。是我欺骗了你们。我撒了谎。我出卖了你们。我用纸牌,在所有的事情上,用我的每一句话,是我欺骗了。”他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油腻腻的纸牌丢到桌上。“明天你就去郝瓦什那儿,普洛高乌艾尔。不管你愿不愿意。那套索很结实。你不要挣扎。上帝会饶恕你的。”

他的声音卡在那里。然后他怯怯地看向周围,完全变了一种声音,差不多是可怜兮兮地说: “我是想成为你的朋友的。但是我总是害怕用餐时你会因为什么事情说我。因为有一次,你说了我什么,因为叉子或是餐刀。”

“这个是能学会的。”贝拉气愤地说。

贝拉这会儿第一次开口,所有人都瞪向他。贝拉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眼睛。蜡烛已经燃到了根部。黑暗中只看得到一个个的轮廓。迪波尔静悄悄地站起身。“那么,”他说,声音里带着无措和茫然,“也许我们可以走了。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坐在这里?已经什么都清楚了。”然后他好像是讲一个重大的论据: “蜡烛也要燃尽了。”

“你们先走。”埃尔诺含糊地说,“全都走在我前面。我不许你们中的任何人在我的背后。”

他的手还揣在兜里。他闪身让出了房门。迪波尔举起烛台,烛光照亮了埃尔诺的脸。迪波尔极轻地惊喊出来:那张脸是如此扭曲——折射出一种他所不了解的痛楚——以至于迪波尔倒退了一步。

“当然,这里得收拾一下,”走到门槛时迪波尔不是很确定地说,“我们离开之前,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东西拿上。这些破布我们就可以丢在这里了。”他指着衣柜里搅在一起的衣服团,“我想,也没有谁再需要它们了。总之,这游戏已经结束了。”

“多可惜啊,迪波尔,”阿贝尔说,他的嗓音灼热,至此之前他都一直僵在那里不曾说话,“你看看这里。以后它再也不会有了。”

他们踮着脚尖走下楼梯。埃尔诺走在队伍的最后。埃尔诺处在一种无法理解的胆怯中,好像是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拖沓地落在最后一个,即使是在这样短的一截从楼上到楼下大堂的楼梯上。他的胳膊紧紧夹着他的身体,手并没有从裤兜里拿出来。不过无论是在这段楼梯短途中,还是在这天晚上后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三个人中都再没有谁和他说话。让他们最感到吃惊的,是稍晚些时他们不得不去寻找他。

那狭长的、充斥了啤酒味道,为五月节的举办而刚粉刷过的餐厅里,与以往相比,气氛意想不到地热烈非凡。

一张拐着直角的长条桌上,在较短那一边的上座位置,坐着莫拉维茨、顾尔高和校长。让走进来的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基津达伊坐在校长的右手边。城市的财务总长坐在体育老师和绘画老师的中间,他的儿子坐在他的对面,他是他们的同学。在他父亲的注视下,他一声不吭,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紧绷着;他时不时要溜到另外一间酒屋里,并不坐下只是站着,把将近半升的一盏水果白酒一饮而尽。后来令他父亲惊奇不已的是——整晚他都不曾见到儿子碰过哪怕是一杯酒——所有的醉酒症状在午夜时分同时涌现出来,他的儿子始料不及地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在这一派混乱中,有人给出了一个出发的信号,于是大家把男孩放在担架上,大部队熙熙攘攘地撤退了。

留下来的几个人——基津达伊;那位严酷的君王顾尔高,他在这所有人都亲密无间的场合里,始终以他的各种尊贵姿态,在自己与毕业了的学生们之间维持着他的威严;以及莫拉维茨——在长条桌上座的一端靠拢在一起后,向留下来的学生们发出可以坐到他们身边来的准许。埃尔诺整个晚上都一言不发地坐在寡语的顾尔高旁边。当小团体和几个顽固、兴高采烈的同学受邀于莫拉维茨,推推搡搡并不情愿地挪到另一拨醉汉注的旁边落座时,埃尔诺起身离开了餐厅。

关于这次五月节,不仅是在学校非正式记录的年鉴中被谈论了好多年,也成为这座城市的一次令人难以忘怀的活动。人们普遍地认为这是这所历史悠久又知名的学校一次最成功的毕业晚宴。

出于避暑的考虑,教师们在下午很早的时候就和学生们一起出了城,来到被灯笼装饰的富尔察阴凉的院子里。只是没过多久,撕裂的天空就把他们从院子里驱赶进了餐厅。这让人喘不上来气、有霉臭味道的餐厅不可思议地、极快速地、成功地让那些只是偶尔小酌的人也在这个酒精弥散的氛围里努力想把自己灌醉,以至于按理说本该是用餐和致辞都同样重要的晚宴,最终在一群喝高了的人的一片杂乱中消散不见。高温下,酒精对人们的思维能力产生了极大的损害。自我感觉尤其好的基津达伊把整个年级所有将轮到去前线的年轻人都招到自己跟前——摸一摸他们的肌肉,用鼓励的话提醒他们被缩短了的战前训练——他提起独臂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