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

两点整,他们来到当铺门前。这是在一条羊肠小路上的唯一一栋楼房。炎热灰沉沉地扩散着,黏附着,像从骨头里熬出的胶。当铺的正门拉下了卷门。他们来到侧门按响了门铃。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应答,迪波尔于是压下门把手走了进去。昏暗的楼梯间充满了发酸的霉味和酸白菜味,狭窄的木头楼梯通向楼上,当铺老板就住在那里。

墙皮都剥落了。污物,蛛网,一种长期无人清扫的污浊遍布了楼梯间的各个角落。阿贝尔问:

“你怕么?”

迪波尔停下脚步,四顾望了望。

“不,”他说得并不确定,“现在还不怕。不如说,我憎恨,就像演员总说的那样。空气真是糟糕透了。”

他转回身,低声说:

“相信我,你别做声。”

他们是在游泳池吃的午饭。他们安静地度过了上午。迪波尔只是偶尔才从水里爬出来;他走上岸,平躺下来,呆呆地瞪着天空,这样一瞪就是半个小时。他们合租了一间更衣室,一起在里面换了衣服,没有羞涩,期间两个人大声地交谈,比平时大声许多。阿贝尔神经质地使劲发笑,他们还在下水前冲彼此叫嚷着,说了许多的黄段子和话语。他们抓住一切机会,试图淡化掉在这些叫嚷出的词语身上已经附着了的记忆。他们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谈论他们的计划,还有未来可能的机会,假如一切都会正常发展,如果这个正向他们接近的小小悲剧——被基津达伊称作“旅程”的兵役——不会把他们的计划全部打乱的话。迪波尔想在奥尔福尔德注办一座养马场。为什么是养马场呢?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他透露说他已经有所准备了,在偷偷地收集有关马匹交易的知识,也在读相关的专业书籍。他说得很起劲,然后他止住了,好像突然回过神来,然后礼貌地问阿贝尔: “那么你呢?”阿贝尔耸了耸肩,说: “也许会出国吧。”

天阴沉了下来,远处传来隆隆声,雨仍然落不下来。他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地沉默着。阿贝尔先进了更衣室,穿好衣服后来到街上,一直等到迪波尔也走了出来。

二层的走廊上有两扇门;他们无措地站在那儿,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当他们正准备敲门试试的时候,其中的一扇门打开了,郝瓦什从里面走了出来。

后来,每当阿贝尔回想起这个下午——这几天,这天下午,还有这天晚上——强烈冲撞他的心扉、令他最为难忘的记忆,竟是他看到当铺老板出现在房间门口那一刻带给他的震惊。郝瓦什站在门口,用手背蹭着他长长的唇须,微笑着向他鞠了个躬,用一只手在脖颈处整理敞开的衣领。在他微笑的时候,他的眼睛被眼周堆拢的赘肉给挤没了。他用了一个“有请”的姿势撑开了房门,把他们让了进去。他的气息——阿贝尔想——好像厨房里的臭气,好像洗完东西剩下的污水和冷凝的油脂的味道。也许他之所以会想到这些,是因为走廊里也满是腐坏了的食物的臭气;而他们走进的房间里,摊了半张桌面的带把儿的杯碗里、盘子里和饭碗里堆满了残留的食物。如果不是那个“这一刻他已经见过并且经历过”的记忆比现实还要现实地震撼着他,阿贝尔也不会震惊到不能再震惊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他的确从未来过这里。是在梦里,他在梦里见到郝瓦什,就是这样地走向了他:蹭着他的唇须,衣领解开,露出脖颈。还有这冷掉的食物的味道,这一刻,这所有的细节、味道、光线、声音,他都好像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他知道,当铺老板也只会这样走向他:蹭着胡须的手部动作,摆弄着领口的扣子……这从来未曾发生的一刻的又一次重复令他惊得倒退了一步。但是,当铺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困扰。鞠了躬后他把他们让进房间。他们走进了屋子,郝瓦什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请你们屈尊落座,”郝瓦什说,他拉了两把椅子到桌子旁,“少爷们应该是吃过午饭了。恳请你们能允许我把午餐用完。”

他礼貌地等待着,直至迪波尔点头,表示了允许;他又坐回到桌子旁边,把餐巾系在脖子上,扫了一眼那些带把儿的碗和碟子。终于,他说: “我想,我是停在这里了。”然后他把一个盛满泥状食物的深口盘子拽到跟前,用一把汤勺深深地挖了进去,又把那勺子塞进嘴里。“请不要奇怪,”他一边说一边咂着嘴大嚼着,面带羞涩的微笑,“我吃肉是不配面包的。面包会令人长胖。但是肉不会。就像你们所看到的,我已经完全戒掉面包了。先生们想喝点什么吗?”

“不用麻烦了,郝瓦什先生。”迪波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