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戏(第4/6页)

他想到了阿贝尔,于是目光触及他。这个医生的儿子一下子感受到这目光,然后带着激励、热烈的疑问和心甘情愿回应着他——时刻准备着,只要一个召唤,他就会跳起来,然后去完成他的指令!——迪波尔不开心地,带着罪恶感地把眼光往上方瞟去。把人们摆脱开怎么这么难!我们都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但是当我们想要自由自在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自己连动也动弹不得。一个人没有任何想法地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另一个人就立刻像线轴卷线一样卷进了他的友谊中。他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友谊。对于朋友,他有着不一样的设想;这友谊中应该包含轻松、愉悦的散步,没有负担的感情,是完全没有索求的。人们聚在一起,交换着想法……现在,他第一次感到,在人们之间也可以挂上沉重的、打不开的枷锁,而斩断它的代价只能是伤害。

粗暴的分手可能会给他们造成痛苦,但是,对于这种可能性他一点也不会感到难过。如果他们会感到痛苦,这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用拳头击在他们脸上,把埃尔诺鼻子上的眼镜打掉,狠狠地抽阿贝尔一个耳光,用指头弹贝拉的鼻子,然后昂首挺胸地走掉。然而一个秘密却是:他无法从他们中间走开,就像一个人无法从他的世界,从他自己的环境里,他自己建筑的环境里离开一样。他们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大气层里,他们中间谁也不能从这个大气层里脱离开;他们背负着他们自己的大气层和太阳系,而那强大的引力把他们吸附在一起,以至于在他们中间谁也无法承受割离。

也许可以和每个人和平相处,他满怀希望地想。他可以度过这一切。需要跟郝瓦什谈谈,然后明天,当阿贝尔再吹起口哨,我就跟他说我没空。也许我该给爸爸写封信,请求他回家。如果他在这里,并且原谅了我,那么再也没有谁敢靠近我。

他的脸上现出痛苦又自傲的线条。他们在看什么?他难受地想。现在,他们三个人都往我这儿看。他们在等我站起来,然后紧跟上我,哪怕是一步,他们也不会允许我独自走开,他们害怕我逃掉。这一切都过去了!忘掉吧!去玩别的什么,完全不同的游戏。现在已经可以了……要忘掉这些年,这个小团体,这些偷窃行为,这种惊惧,这整个游戏,这令人无法理解的、折磨人的反叛。他要给他们带来痛苦。他隐隐约约地想:如果明明是被所有人爱着,为什么还感到痛苦?他所有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抵抗着那些从他们涌向他的要求。他们每个人都想单独占有他,他心里暗想,他们全都那么喜欢忌妒。他自傲地,几乎察觉不到地笑了一下。

在他们中间有人欺骗了大家,他想。这整个游戏都是肮脏的,已经肮脏了很久很久。这游戏是某个人的利益使然。他以奴隶主一样厌恶的眼光望着前方。我得找到那一句话,他想,那句话,然后把它说出来,只一下子,所有的都将崩裂,这个小团体的意义从此无存,就像鼓胀的膀胱,只要一句话,如同一个针尖那么碰触了一下。我恨你们,他想,如果我现在就站起来,然后喊出来:我受够了,我受不了了,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你们全都打我的算盘,我再也不想要这些,够了!我想一个人待着,我想要新朋友。这份友谊让我痛苦。我再也受不了这份友谊了。

他几乎是乞求地环顾着周围。

我们不要再交往了,他想着,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唤来你们任何一个。他抬起一只手,这一刻他们全部毫无遮拦地看进他的眼睛。埃尔诺的眼里燃着嘲讽和冰冷的光。他们都憎恨我,他这样想,那炙热的抗争再次填满了他。

他不情愿地舒展开身子站了起来。

“都来吧,”他简短地说,“我受够了。”

他们一起穿过咖啡馆,紧密地走在一起;打头的是迪波尔,后面跟着他们三个,最后面是劳约什。男主角朝经理探身过去。人们的目光追在他们的背后。“他们是奥玛德的朋友。”某一张桌子旁的人们说,讥笑声在他们身后响起,还有好奇的张望。阿贝尔感觉到自己红了脸。桌边的人们在谈论他们。他们走到了旋转门边。那门停住了,有人往相反的方向转了它。“人们的目光从各个方向追过来。也许还是书本更好些。应该留在书本中间;从别处得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痛苦的和不清楚的。父亲现在一定已经睡了。艾泰尔卡也许还没睡,她在我的房间里坐着。关于迪波尔的母亲,鞋匠说了些什么来着?早上她的病情还没有加重。如果夜里她死掉了,然后上校明天或后天回到家参加葬礼……得和郝瓦什谈谈。为什么还要叫上我呢?我们去请求他还回银器,然后我们给他写下字条。如果我们没死的话,我们也变成了成年人,我们会还清这笔债务的。我会给他写一封信,我死后他可以交给父亲或者艾泰尔卡。也许,半年后我想都不会想起这些人。也许我能活下来,那么,某一天我也能写点什么。这也让人痛苦,但是不会像生活在人们中间这么痛苦。现在我们站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们。他们在嘲讽地看着我们,编辑朝我们指指点点,嘴里说着什么。也许他们知道奥玛德在等我们。他们都不喜欢奥玛德。他们在奥玛德的背后龇着牙笑,还交头接耳。现在他们也在龇着牙嘲笑我们。也许他们以为我们是去找姑娘们。在这样的时候,这确实也是惯例。奥玛德会带我们去。这也不坏。大块头的尤拉克,那个铁打的人,上个星期去了姑娘们那里。他说现在那儿有一个金发的、从首都过来的姑娘,她还给他看了她带过来的执照注。尤拉克把那张纸整个读了一遍。警署甚至写明了她只可以走哪条路,可以在哪里向路人微笑和招手,在歌剧院和国家剧院里她只能去二等座席,还有房东可以从她的收入里扣掉多少。这是需要读一读。所有的东西都需要读一读,看一看,凡是人们写出来、造出来、编出来的东西,所有的一切。我们为什么还不走?我想我们都彼此憎恶。我恨奥玛德,劳约什的那些愚蠢问题也总让我怒火中烧。没有任何过渡地,他就会说起别的,从我们正谈的事情上跳走。如果迪波尔是我的朋友,我愿意跟他走,而且我愿意照看他,什么我都愿意跟他讲,即便我知道他并不能明白,或者他并不在意。也许,如果我送给他点儿什么会有帮助,比如礼物,或者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我已经什么都跟他说过了,我已经没剩下什么还能给他了。每个人都会走上自己的道路,然后我们会彼此忘记。应该去找姑娘们。如果我知道我们都一起去……也许奥玛德现在就要带我们去那儿。你们赶快走啊。女舞蹈演员也往这里看了,她还笑,还招手。也许是迪波尔招她喜欢。我该怎样做呢,如果奥玛德把女舞蹈演员介绍过来?其实明天就可以了。我需要知道是谁在欺骗。我应该从奥玛德那里,埃尔诺那里,郝瓦什那里解脱出来。我再也不想梦见他了。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旋转门带着他们转了起来。他们来到了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