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蛇注(第4/5页)

鞋匠是埃尔诺的父亲,埃尔诺是他们小团体的成员之一。没错,埃尔诺还是小团体的核心成员。他从没有发起过什么,可是每到最后,阿贝尔却总觉得似乎既安静又寡言的埃尔诺才是发起者。关于鞋匠在前线的工作是把人绞死,这显然是一桩新闻。阿贝尔感到吃惊,却没感到恐惧。他看着鞋匠,看着那双曾经帮助其获得“洁净”的手,阿贝尔既没感到恐惧,也没感到厌恶和憎恨。所有的这一切都太深奥了,无法凭借思考去理解。所有的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童年,温室,父亲的小提琴练习,这之后是一件被他们称之为“战争”的事情,但它对阿贝尔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然后忽然之间,温室被打碎了,他就这样站在成年人中间,被谎言和罪恶压着,战栗着,无论生或死,他都与小团体绑在了一起;而小团体的伙伴们,就在一年前,一天前,或者一个小时前,也跟他一样,只是个孩子,活在另一个温柔的世界里,同样丝毫不知危险的存在。至于成年人都在做些什么,他们也没有时间去关心。爸爸们都走了,年长的哥哥们也都被带走了,对于他们在远方所做的事情,对于那些对他们而言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习以为常和无聊的事情,阿贝尔他们既弄不清楚,也根本不感兴趣。至于埃尔诺的父亲在前线还绞死过人,这更是一个额外的信息,阿贝尔也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是爸爸们和哥哥们的事情。其实,更糟糕的事情人们也不是没有听过。那个他曾经了解的世界已经破碎了,现在他已走进原始森林。几个星期之后,几个月之后,他的工作也可能是把什么人绞死。如果说泽高尔高先生因为绞死过人,从而获得了洁净,那是他的收获。每个人应该都有各自获得洁净的方法吧。

鞋匠总喜欢使用“洁净”这个词进行表达。阿贝尔为此很受吸引。但是他不能准确地明白,鞋匠到底想做什么?鞋匠总是搬出《圣经》里的话。阿贝尔很喜欢他的表达方式。鞋匠说话的风范对他的影响就像是一种刺激的歌声,音准都是错的,而且断断续续,却动听而有磁性。从他的身上能感到一些街头传教士的气息。曾有过一次,鞋匠称自己为“低级别的牧师”,然后他低垂下了眼睛。

有时候他感觉鞋匠知道关于他们的一切。他还知道许多关于这座城市的不寻常的事情。他极少离开这间地下室小黑屋,但好像有隐形的信使为他通风报信;他偶尔说出的一个一个的词,显示出一切都在他的关注之中。鞋匠在他的儿子面前从不说话。如果埃尔诺走进来,鞋匠会深深鞠上一躬然后息声。说到自己的儿子,鞋匠总是毕恭毕敬,即使他的儿子在场时也是如此,但他从不直接对儿子讲话。阿贝尔专注地凝视着鞋匠。每次都是这样,他来到这里,待上一会儿,就会惊讶于自己居然有想向鞋匠坦白一切的想法。这一次也是如此,当他走在街上,“去找鞋匠,把一切都告诉他”这个不能克制的欲望紧紧抓着他。他想,也许我该请求他把灯关掉,在黑暗中这会容易些。他跟鞋匠的交往只有几个月,之前他并不认识埃尔诺的父亲。他每次想到鞋匠,都不相信他是疯了。鞋匠的年龄并不明确。与其他的成年人相比,他感觉鞋匠距离他更近。好像鞋匠也生活在一种过渡状态里,在童年与成人的世界之间,如同他们一样。鞋匠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孩子。好像他也生活在好与坏的世界中间。他深刻地感受到这个事实,就像是藏了一个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有点害怕鞋匠,有时又隐隐觉得,似乎也只有他可以帮他了。从外表上看,鞋匠属于成年人中的一员,但是有时,阿贝尔觉得他是戴上了假胡须,然后穿上了大人的衣服。

阿贝尔始终不能得出结论:鞋匠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鞋匠总是泛泛地、粗线条地发表言论:绅士阶层,穷人的阶层。只有罪人才能获得洁净。每每这时响起的他的话语都像是传道士说的。他嘶哑的、没有色彩的声音低沉地充满这间小黑屋。

“总之,”他直截了当地给出结语,“我的儿子埃尔诺和少爷们一起在咖啡馆。按照习俗,他现在已经有权公开去那些成年绅士们造访的地方了。”

他鞠了一躬,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一只鞋,就好像没有人在他的作坊里。阿贝尔站到他的旁边,看了一会儿,他看到鞋匠朝那块做鞋掌的皮子弯下身,用锥子快速地在皮子的边缘扎出一个个的小孔。之所以来这里,阿贝尔其实是想把一切都告诉鞋匠:迪波尔,还有演员;他想在危险中向他求助,因为这种危险已经危及他们每一个人。他安静地道了别,勇气全失,然而鞋匠已经不再注意他。当他走到楼梯时,鞋匠吭了一声。阿贝尔一惊,转过身,看到鞋匠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