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蛇注(第2/5页)

在瓦斯灯刺啦发响的光焰下,鞋匠的身影被投射得很长。他偶尔咳嗽,每次咳嗽时他都会说“请原谅”,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角落里咳上好长一阵。

阿贝尔坐在那儿,前倾着身子。他知道,他也只能等鞋匠把他的唠叨都说完。墙边的一个书架上,在几只旧咖啡杯中间,平放着一本《圣经》,墙上悬着一个孩子般大小、长达一米的十字架。鞋匠走路摇摇晃晃,使劲拄着他的拐杖。长咳之后,他的喉咙里好像是塞着什么,他继续道:

“至于我的儿子埃尔诺,”他把手掖在皮围裙下面,“好心的少爷们接纳他进入自己的圈子,为此他会终生感激,即便是在少爷们不在世了之后。基本上来说,埃尔诺,我的儿子,由于他尚未发育好的身体和遗传性疾病,跟那些对他友好的少爷们相比,他会幸存下来。跟我可怜的儿子相比,那些少爷们被证明是更适合效仿他们父辈的英雄榜样的人选。从这一点也能看出,疾病和弱小也是有原因的。少爷们将奔赴战场,在那里,在死亡面前,我们都变得平等。但是我的儿子埃尔诺,会留在这里。他会成为上流的绅士,因为这个世界的灾难终将过去,那些得到神的特别眷顾的人们将存活下来。我也想目睹这一时刻的到来。”

说完这番话,鞋匠十分礼貌地轻轻点了点头,好像请求谅解似的微微躬身,像是他也只能做这些了。阿贝尔盯着墙上的十字架。鞋匠目光严肃,也寻向阿贝尔凝视的地方。

“少爷们对我的儿子很是慈悲。尤其是那位有爵位的普洛高乌艾尔先生的儿子。这个我肯定不会忘记。年轻、尚未享有爵位头衔的普洛高乌艾尔少爷,他父亲有着极高的地位,身处极高的阶层,也正因如此,他的慈悲能够时时刻刻地关照到我儿子身上。埃尔诺知道他应该如何回报绅士们。他从没跟我提起他的感恩之心;也许由于他不善言辞,或者因为我太愚钝,也不可能明白绅士们话中的深层含意。但是,醒着的人所不说的,有时睡着的人会说。我的儿子埃尔诺在睡梦中常会喊出普洛高乌艾尔少爷的名字。”

“迪波尔?”阿贝尔问。他的喉咙紧巴巴的。

鞋匠走向这间小屋里睡觉的一块区域,这是用帘子单独隔出来的一块空间。

“我就睡在这儿,在他的脚下,”他说,一边伸手撩起帘子,一边指向带抽屉的一张床,“我就蜷在地上睡,躺在那里感觉很硬,我把床让给我的儿子,这样能让他更好地适应将来要过的绅士生活。很多次我听到他在梦中喊叫出普洛高乌艾尔少爷的名字。人们通常只在痛苦不堪时才会在梦里呼喊某人的名字。我说不出来,我的儿子在梦里呼喊这位少爷的名字时,到底是因为什么痛苦不堪。”

他放下帘子,好像一个人用遮羞布遮住一个令人不悦的景象。阿贝尔想,原来埃尔诺就睡在这里。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敢设想过:埃尔诺在哪里睡觉?吃些什么?回家后都说些什么?最近这一个星期,他来过鞋匠的地下室好几次,但都是埃尔诺不在的时候。鞋匠从来没让他看过他们的卧室,他和他儿子凑合睡觉的地方。原来埃尔诺和他爸爸就睡在这儿,那么他的母亲很可能是在作坊里支一张床睡。

“也许,”鞋匠说,“我儿子呼喊普洛高乌艾尔少爷的名字,是因为对他充满了感激。这位少爷从很早开始就惠顾我的儿子。早在学校里读低年级时,我儿子就有幸帮上校的儿子把书本背回家。再后来,当少爷情有可原地稍不能顾及他的家庭作业时,上校先生又恩准我儿子帮他儿子做作业。老爷们的慈悲无穷无尽。承蒙上校先生的仁慈关照,我也能有幸在前线得到洁净。”

“什么?”阿贝尔往前探了探身。鞋匠则向后挺直腰背。

“我获得了洁净。现在还没有到我们什么都可以说的时候。只有置身于伤害之下的人才能得到洁净。上校先生的儿子给了我儿子那么多恩惠;上校先生又给了我机会,让我被选为可以对死刑犯行刑的人,我的灵魂也因此获得了洁净。我一共有过三次获得洁净的机会。”

他向前伸出两只手:

“一个人,交付出自己的生命,那么对他来说,所有夺去生命的方式都是一样的。请您想一想,我们是多么应该感激有爵位的普洛高乌艾尔先生。我儿子不仅可以帮助他儿子学习,还能穿上他儿子的旧衣服,能够体面地现身在上等阶层,现在,我儿子也成为了其中一员。而我呢,他的爸爸,同样也受恩于他,使我可以在大洗涤中,在上帝的旨意之下,有三次机会获得洁净。就用我的这两只手。难道您不知道?……”

“您说什么,泽高尔高先生?”阿贝尔问道,然后他站了起来。他只是深感吃惊,但并没有觉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