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流亡的骨头(第7/8页)

在意大利期间,他开始在《自由》日报和“自由欧洲电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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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马洛伊和罗拉移居美国纽约,并在伦敦出版了流亡中写的第一部作品《和平的伊萨卡岛》。1954年在《文化人》杂志发表长诗《亡人的话》,被誉为20世纪匈牙利诗歌的杰作。身在异邦,心在家乡,马洛伊曾在纽约的中央公园里写过一首小诗《我这是在哪儿?》,流露出他背井离乡的无奈和惆怅:

我坐在长椅上,仰望着天空。

是中央公园,不是玛格丽特岛。

生活多么美好——我要什么,就得到什么。

这里的面包有股多么怪的味道。

怎样的房屋和怎样的街道!

莫非现在叫卡洛伊环路?

这是怎样的民众啊!——能够忍受匆忙的脚步。

到底谁在照看可怜祖母的坟冢?

空气醉人。阳光明媚。

上帝啊!——我这是在哪儿?

1956年10月,匈牙利爆发了反抗苏联统治的人民自由革命,马洛伊在“自由欧洲电台”进行时事评论。次年,马洛伊夫妇加入了美国国籍。1967年马洛伊夫妇移居意大利南部的萨莱诺市。

1973年,马洛伊和罗拉去维也纳旅游以纪念他俩结婚五十周年,但没有回咫尺之遥的祖国。自从马洛伊流亡后,匈牙利查禁了他的作品。1970年代,匈牙利政府为了改善国际形象,不仅解禁了马洛伊的作品,而且邀请作家回国。然而,马洛伊的骨头很硬,他表示只要自己的家乡还不自由,他就决不返乡,甚至禁止自己的作品在匈牙利出版。1974年底他们返回美国,1980年移居圣地亚哥,在那里度过他的晚年。

20世纪,欧洲有许多文人过着流亡生活,但很少有谁流亡得像马洛伊这样决绝和孤独,他的骨头本来就很硬,流亡更是把它磨砺成了钢铁。托马斯·曼战后也没有回德国,但他可以说“我在哪里,德国文化就在哪里”。德国人都在读他的书,以这位坚决的反法西斯作家为荣。可马洛伊呢?他的匈牙利文化在哪儿?他代表的高尚文化已经成为历史,冷战的文化充满了谎言,即便他的祖国不禁他的书,他也自己坚持沉默,捍卫自己坚守的道德价值和文化价值,不与政治和流行为伍,但他一生没有放弃母语写作,也不为西方的市场写作。流亡期间,他不停地写作,没有出版社给他出书,他就自己出钱印,至少罗拉是他的读者。

流亡期间,他先后出版了八部长篇小说、两部诗集、一部戏剧,以及1945至1985年的《日记》。在这些作品中,最重要的除了《土地,土地……!》外,就该算《尤迪特……和尾声》了。

《尤迪特……和尾声》是《真爱》的续篇,以一对情人独白的形式,将四十年前写的故事延续到了现在,延伸到了美国,为逝去的时代和被战争和革命消灭了的“市民文化”唱了挽歌。毫无疑问,作者在书里留下了自己的影子——站在被炸毁的公寓废墟中央,站在几万卷被炸成纸浆的书籍中央,直面文化的毁灭。这是马洛伊一生唯一续写的小说,可见他对这部书情有独钟。作者去世后,《真爱》和《尤迪特……和尾声》被合订在一起出版,就是读者将要读到的中文版《伪装成独白的爱情》。

在流亡的岁月,马洛伊除了与爱妻罗拉相依为命,不离不弃,还领养了一个儿子亚诺士,亚诺士结婚后生了三个孩子,他们成了作家夫妇的感情安慰。然而岁月无情,从1985年开始死神一次次逼近他,他的弟弟伽博尔和妹妹卡托于这一年去世。1986年1月4日,与他厮守了半个多世纪的爱妻罗拉也离开了他;秋天,他那位是电影导演的弟弟盖佐去世。1987年春天,养子亚诺士也不幸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马洛伊再次陷入深深的悲痛。就在这年秋天,他留下了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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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随着东欧局势的改变,匈牙利科学院和匈牙利作家协会先后与他取得联系,欢迎他叶落归根,但他还是没有动心。岁月和历史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他不想失去最后一分对自由理想的坚持。

遗憾的是,马洛伊未等到祖国自由,他太老了,太孤独了。

1989年1月15日,他在日记里写下了最后一行:“我等着死神的召唤,我并不着急,但也不耽搁。时间到了。”

2月20日,他写了最后一封信给好友、遗稿托管人沃罗什瓦利·伊什特万夫妇,他在信中写道:“亲爱的伊什特万和亲爱的伊莲:我心灰意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始终疲乏无力,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不得不进医院接受看护。这个我想尽量避免。谢谢你们的友谊。你们要好好照顾彼此。我怀着最好的祝愿想念你们。马洛伊·山多尔。”

2月21日,马洛伊在圣地亚哥家中用一枚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以自由地选择死亡这个高傲的姿态成为不朽。“所有的一切慢慢变成了回忆。风景、开放的空间、我行走的大地,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启示。所有的一切都讲述着这条遭到损毁、已然流逝、痛苦而甜美的生命,所有的土地都粘挂着无可挽回的、残酷的美丽。也许,我还有很少的时间。但是我要作为死者经历我的人生:我的羞耻(这个羞耻就是在这里维生,就是我在这里度过的生命之耻)不允许做另外的判决。”马洛伊生前曾这样说。1942年,他还写过一首《在考绍》的诗,在中年时就平心静气地讲述了生与死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