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迪特……和尾声(第23/52页)

不过更多时候,我只知道这个把戏是他们在戏耍我,他们不是因为笑话而哈哈大笑,而是在笑我。因为英国人就像有钱人一样令人难以理解。身处他们之间,必须特别小心,因为他们总是面带微笑,即使正在想某些奸诈之事时也是如此。他们那么呆头呆脑地看着你,就像连数字“二”都数不到似的。但是实际上他们可不像看起来那么愚笨,反而非常精于算计,特别是想要欺骗某个人的时候。在欺骗的过程中,他们也是面露笑容,态度殷勤。

对于我,一个外国人,一个白皮肤的黑奴,毫无疑问,那些英国用人是瞧不起我的……但是与我比起来,也许他们更瞧不起我们的主人,移民到英国的富有的德国犹太人。他们瞧不起我,但是也带着一丝同情心,也许他们可怜我,完全不懂《笨拙》杂志[60]的绝妙幽默。

因为我只是以我的方式生活在他们中间。我等待着……因为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我在等待什么?等待骑士罗恩格林[61]在某一天为了我逃离军队、牧师而跟我私奔?……等待一个仍然和另一个富有的女人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我知道,我的幸运时刻终将来临,只是需要等待。但是我也知道他从不会独自做出决定。一段时间后,我不得不回去,用双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从过去的人生中拉出来,就像从沼泽中拉出垂死挣扎者。我是这样计划的。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在苏活区认识了那个希腊人。我从来不知道他到底从事什么职业。他说他是个企业家,有多得可笑的钱,还有一辆车……那种四轮的东西当时是很罕见的,不像现在。他夜晚在俱乐部里打牌。我认为,可能因为他单纯与累范特地区[62]人做生意。以累范特地区人为生,在英国并不罕见。他们礼貌有加,面带微笑,在喃喃低语和频频点头的时候已经知道关于我们这些外国人的一切。然而他们保持沉默。只有当被他们称为的良好举止受到伤害时,他们才会嘟囔一下……但是永远也无法真正搞清楚所谓的良好举止到底是什么。

我的希腊人在英国人中间,总是在一条不确定的边界上游走。他们没有关押他,但是和他一起在夜总会或者高雅的饭店里时,他时常观察着旋转门的方向,就像在等待警察出现。是的,他有这样尖尖的耳朵……好吧,你把这张照片放回去吧。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什么?我说过,我学习唱歌。他发现我的声音不错。你是对的,从他那里我也学到其他的东西。哦,你可真笨!……我已经说过了,他是累范特地区人。让我们忘记这个希腊人的话题吧。

你不要打断我。我说过,我只想向你讲述结局。什么的结局?……就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恨我的丈夫,但是同时我也崇拜他,就像个疯子。

在那一刻我已经了解这一点了,在桥上,他迎面朝我走来,在围城之后。这听起来是多么容易……现在我能讲述出来,而且你也看到,什么也没发生。你在这里,躺在罗马宾馆房间里的床上,抽着美国香烟,土耳其的铜壶里煮着香醇的咖啡,黎明来临,你侧身把胳膊肘支在枕头上,这样看着我……你美妙、闪亮的漂亮头发垂落在你的额头。你等着我向你讲述发生了什么。人生中的一切都发生了令人惊叹的改变。总之,围城结束之后,我走在桥上,忽然之间碰见我的丈夫……就这样?就这么简单?

现在,当我讲出来,我自己也感到惊讶,一个简单的句子里能够隐藏那么多东西。比如一个人说:围城之后……他就这样说出来,对不对?……但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简单。你要知道,大约在二月底,多瑙河以西地区战争还在激烈地进行。都市和乡村被烧毁,百姓遭到屠杀。不过在佩斯和布达城市里,人们几乎还是能够过正常的生活……当然,我们过得就像历史上的游牧民族或者流浪的吉卜赛人一样。二月中旬,最后一批纳粹被从佩斯和布达赶了出去……然后,慢慢地,就像一场暴风雨,伴随逐渐消失的隆隆炮声,前线已经消失,每天只是听到从远方传来的阵阵雷声。人们开始从地窖里爬出来。

你待在和平的佐拉地区,当然会认为,我们这些待在佩斯的人都有些疯癫。从局外人的角度,你是对的,围城之后那几周、那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难免让人这样想。从外面甚至很难想象出,一个从羞辱和地狱中爬出来的人,会有怎样的感受,将说什么话。他们已经在恶臭中被浸泡了几周,我们从污秽肮脏、蓬头垢面、水源匮乏、男女混杂的围城日子里劫后余生。我不想和你说什么围城侦探片来使你开心。我只知道我向你描述的是留存在我记忆里的东西,有些杂乱无绪……每当我回忆这段日子时,我也总是陷入困惑之中,就像在电影院里胶卷断了时的情形,你知道……突然之间,故事变得毫无意义,观众两眼发直地盯着闪着灰色光芒的空白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