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31/45页)

不过我所面对的这个人,在她锁起来的房间里的这个人,却不是这样的。

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女人以刻意、自觉的方式放弃每一种细微的舒适,每一种低劣的奢华,每一种廉价的闪烁。可以感受到,她以严苛的方式对待自己,而且残酷无情地否定这个世界给予她的一切多余的东西。是的,这个房间是严谨的。这里没有幻想,没有慵懒,没有悠闲自得。一个女人生活在这里,就像生活在一个概念里,但是这个概念,这个女人,这个房间并不讨人喜欢。为此我感到害怕。

这不是年轻风骚的女佣的房间,那些女佣穿着女主人的丝袜和丢弃的衣服,偷偷使用小姐的法国香水,和男主人打情骂俏。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乔装成女佣的魔鬼,不是秘密的地下情人,也不是传播瘟疫、摧毁有钱人家的女妖。不,这个女人不是我丈夫的情人,即使她以紫色缎带挂在脖子上的颈饰里保存着我丈夫的照片。你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告诉你我当时的感觉:她让人讨厌,但是我感觉她和我很像。她是一个热情、多愁善感、有力、有个性、敏感和苦难的女人,就像我一样,就像每个维持自身名望的人一样。我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用紫色缎带系着的颈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也没有说话,没有激动或者不安。她像我一样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她肩膀很宽,并不苗条,但也并不肥胖,而且比例很好。如果前一晚她进入那个宅院,那些名仕和美女们将会注视她的背影猜测,这个女人是谁……每个人都会察觉到,她是某个人物……她的那种轮廓和身材,人们常说,是公爵夫人的。我曾经见过多位公爵夫人,但是没有一个拥有公爵夫人的身形,这个女人反而有。在她的目光中、在她的脸上、在她的周遭、在物品里、在其房间的装饰以及气氛里,还有些其他的物品中,有着某种让我感到恐惧的东西。刚才我说,自愿的放弃……但是在这种放弃的背后,有一种令人痛苦而顽固的等待,并为此做好准备。她要拥有一切或者什么都不要。蛰伏着的本能,历经数十载也没有消退。关注的目光从未感到倦怠。放弃,不是无私的,不是卑微的,而是骄傲和自负的。为什么人们人云亦云,贵族很傲慢吗?……我认识的伯爵、公爵夫人,没有一个骄傲自大,反倒缺乏自信,甚至有些犯罪感,就像所有真正的贵族一样……

但是这个来自多瑙河西部雇农的女儿,现在用眼睛直盯着我,既不谦卑,也不感到罪过。她的目光如此冰冷又闪闪发光……如同猎刀的寒光在闪耀。除此之外是完全地遵守纪律又充满敬意。她既不说话,也不走动,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她是个女人,现在正经历她人生最重大的时刻。她用全部的肉体、灵魂、命运来经历这个时刻。

修道院的一个客房,我是这样说的?……正是如此,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兽笼,一个关着凶猛野兽的笼子。她在这样或与之相似的兽笼里生活了十六年,盘旋绕圈,来回走动。这只精致的野兽,它的名字叫狂热和等待。我现在走近它,靠近这个兽笼,我们彼此注视。不,这个女人不需要任何廉价的小装饰来补偿她,来腐化她。这个女人想要一切,整个人生、命运,冒着所有的风险,并且她知道需要等待下去。她很能等待——我钦佩地想,同时感到一阵寒意掠过我的脊背。

颈饰和紫色缎带仍然在我的手里,我坐在那里就像中风瘫痪了似的。

“请您,”她终于开口,“把照片还给我。”

之后,看到我还是没有反应,她说:“两张中有一张,如果您想要的话,去年拍的那张我可以还给您,但另外一张是我的。”

她以物品主人的口吻说,好像是一个判决。是的,另一张照片是十六年前拍的,那时我还不认识彼得,但是她已经认识他了,也许,甚至比我更了解他。我再次看了一眼照片,然后一声不吭地把颈饰递过去交还给她。

她也仔细地看着照片,那样仔细和小心翼翼,就像要确信,照片没有任何损坏一样。她朝窗前走去,从床底下拉出一只破旧的、寒酸的旅行箱,从床头柜里找到一把小钥匙,打开了皮箱盖,然后把颈饰锁到了箱子里。她非常缓慢地做着所有的动作,没有任何紧张和匆忙,就像一个人有足够的时间做着一切一样。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每个动作。我疑惑地想到,刚才她要求我把照片归还给她时,并没有称呼我“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