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27/45页)

“谢谢。”我说,“明天早上我就去我婆婆那里看看……但我就是不明白,我要去找什么,或者去找谁?”

“是您自己想要这样做的。”他就像一个要推卸掉一切责任的人。这时音乐喧闹起来。我们走进大厅,来到了跳舞的人群中,有男士们过来和我说话。过了一段时间,我丈夫拉着我的手臂,带我离开。我们直接回了家。这一切发生在四月十五号,一个星期一的晚上,发生在我们结婚后的第五个年头。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就好像有一股强大的电流穿过了我的身体,电路中正负极的铅已经融化,我的灵魂变得黑暗了。我醒来之后,走进花园——那是一个吹着西洛可风[14]的温暖的早春清晨,人们在铺着桌布,准备早餐,我们在花园里吃早餐已经有好几天了——我丈夫已经外出。我一个人吃了早餐,毫无食欲,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苦涩、无糖的茶水。

早餐桌上放着报纸,我漫不经心地看了其中一张报纸的大字标题。那天,恰好一个小国家从世界地图上消失。我努力想象那个陌生国家人民的感受,当他们清晨醒来,得知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方式、所有他们所信奉并为之宣誓的东西,一天一天地消失了,无效了,现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事情发生了——也许更好,也许更糟,但是无论如何,它都是如此真实、如此彻底的变化,就像这个国家,他们曾经的家园,深深地沉入大海,而他们现在必须要在那里生存下来,在一种全新的生活条件下,在水面下,生存下来……我想到了这些,我也想到,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得到了怎样的命令?上天给我什么讯息?在我心中,这一直难以平息的充满我内心的不安意义何在?和这千百万人的不幸和痛苦比起来,我的不幸是什么?我的伤痛,我的愁闷是什么?他们在早上醒来,迎接他们的是失去生活赐予他们的最珍贵的东西,他们的家园,那种具有神秘而甜美的亲密感和秩序的就是家园吗?……我只是漫不经心地翻阅报纸,不能全神贯注地关注震惊世界的消息。我问自己,在这样的世界中,我是否有权利这样顽固地、鬼迷心窍地关心我将会怎样,我是否有权利关心我自己的人生?……面对千百万人的不幸和苦难,我是否有权利关心我丈夫并不真正、完全地属于我?跟世界的秘密与苦难相比,什么算作是我丈夫生命的秘密,什么又是我个人的不幸?我是否有权利在这个大体上同样可怕和莫测的野蛮世界里侦破这些秘密?但这些是伪命题,你知道……一个女人不能代替世界去感受。然后我想,那个听我忏悔的老神父是对的。也许我真的是信仰不够深,不够谦卑……也许我有些目空一切,想从千丝万缕的世界中扒出我丈夫的人生秘密,找到那条紫色缎带的主人,而这一丧失理智的侦探任务,一个人,一名基督教徒,一个女人,是不适合完成的。也许……那时我内心有很多这样的“也许”在脑中盘旋,我不知如何准确地向你表达出来。

我坐在花园里,茶已经凉了,阳光普照。鸟儿躁动不宁,叽喳鸣叫。春天来了。我想到拉扎尔不喜欢春天。他说这个发酵、湿气腾腾的季节加重了胃酸,破坏了理智和情感的平衡……他就是这样说的。然后,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几个小时前的那个夜晚我们所说的话,在音乐声中,在喷泉旁边,在那个傲慢、奢华却冰冷的房子里,在冬季花房闷热的森林气味里,我想起了一切。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了解那种当一个人在生活最悲剧的阶段,已经超越了痛苦和绝望,一下子变得特别清醒、无所谓,甚至几乎是心情愉悦了?比如,当人们要埋葬一个最亲近的人时,突然想起忘记关上冰箱门,狗因此可能会吃掉为葬礼酒宴准备的冷肉……在下葬时,当人们围着棺椁歌唱,你已经开始下着指示,悄声而平静地处理冰箱这件事……因为在本质上,我们生活在这样没有尽头的彼岸和永无止境的距离之间。我坐着,沐浴在阳光下,就好像我绞尽脑汁想的是不相干之人的厄运一样,我冷静地、平心静气地想着所发生的一切。拉扎尔所说的每一句话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中,但是现在这些话开始发光。前一天内心的紧张感已经消退。我回想着那个宴会,就好像不是我和那个作家坐在花园里一样,而那条紫色缎带,就像是我听到的交际圈的一则流言。最后,别人也可以这样在茶余饭后去编排消遣我的生活内容和我的命运结局:“你们认识某某夫妇吗?……认识啊,那位工厂主和他的妻子。他们住在玫瑰山丘[15]。日子过得不太好。妻子发现她丈夫爱着别人。你知道吗,她在丈夫的钱包里发现了一条紫色的缎带,于是,她就知道了一切……是的,他们正准备离婚呢。”我在宴会上听了很多次这样的事情,在社交场合,每次都是用一只耳朵随便听听,从没有留意过……也许,某一天我们也将成为社交场合的话题,我的丈夫,我,还有那条紫色缎带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