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2页)

米海尔说:

“要是我们小时候就见面的话,你会把我打翻在地的。我在低年级时,常被比较结实的女孩子们击倒。我就属于你说的那种好男孩:没精打采,但却用功,责任心强,爱干净,非常诚实。可如今我再也不是没精打采的了。”

我向米海尔讲起双胞胎的事。我以前常和他们一起使劲地摔跤。后来,十二岁那年,我爱上了他们两个人。我管他们叫哈利兹兹——哈利利与阿兹兹。他们长得很帅。尼摩船长[14]手下一对强健、驯服的水手。他们几乎不说话。要么沉默,要么只发出喉音。他们不喜欢词汇。两条大灰狼。长有白色利齿,非常机警。阴森可怕的野人。强盗。你知道些什么呢,小米海尔?

接着,米海尔又向我讲起了他妈妈。“我三岁那年,妈妈就去世了。我记得妈妈那双白皙的手,但却想不起她长的什么样。照片倒是有一些,但难以看清楚。父亲抚养我长大。他把我当成一个小犹太社会主义者,给我讲哈斯蒙孩子的故事,讲犹太村孩子的故事,讲非法移民孩子的故事,讲基布兹孩子的故事。讲俄国十月革命时期印度那些忍饥挨饿的孩子的故事。讲德·亚米契斯《爱的教育》中的故事:受伤的孩子拯救他们的小城,孩子们分享他们最后一片面包。被剥削的孩子,参加战斗的孩子。另一方面,四位姑母,即父亲的四个姐妹又持不同态度:小孩子应该干净,勤劳,用功读书,在生活中积极进取。将来,要么做一名年轻的医生,为国家奉献,并为自己扬名;要么做一名年轻的律师,在英国法官面前慷慨陈词,被各大报纸争相报道。在宣布独立的那天,父亲把自己的姓氏甘茨改为戈嫩。我本来叫米海尔·甘茨,霍隆的朋友还在叫我甘茨。但是,汉娜,你用不着叫我甘茨,你得继续叫我米海尔。”

我们经过施耐勒军营的围墙。许多年前,这里有一座叙利亚孤儿院。它的名字让我联想到某些古老的悲哀,其原因我已忘却。东方传来悠扬的钟声。我努力不去数它到底响了多少下。我和米海尔手挽着手。我的手冻僵了,米海尔的手很温暖。米海尔调侃地说:

“手冷——心热,手热呢——心却冷。”

我说:

“我父亲倒是拥有一双热手和一副热心肠。他经营无线电和电器生意,却是个很糟糕的生意人。我记得他的样子:腰上围着妈妈的围裙,站在那儿洗碗。用抹布擦拭灰尘。敲打床罩。娴熟地煎鸡蛋饼。漫不经心地站在光明节蜡烛前祈祷。把饭桶们对他的评价视为珍宝。总是在设法取悦别人。好像大家都在审查他,而他虽然疲惫不堪,却总是被迫在无休无止的测试中好好表现一番,以弥补某种不经意的过失。”

米海尔说:

“汉娜,要做你丈夫的那个人一定得很强悍。”

雨丝又徐徐飘落,迷雾沉沉。建筑物显得有些失重。走到麦括尔巴鲁赫,一辆摩托车从我们身边驶过,溅起一片水花。米海尔陷入了沉思。在我的屋门外,我踮起脚尖吻他的脸颊。他抚摸并擦干我的前额。嘴唇怯生生地触到了我的皮肤上。他称我是耶路撒冷的冷美人。我对他说我喜欢他。我要做他妻子就不会让他这么瘦削。他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单薄。米海尔笑了。我说,我要做他妻子就会教他要在交谈时回答问题,不要总是微笑,微笑,就好像世界上已经没有了文字。米海尔咽了口唾沫,盯着弯弯扭扭的栏杆扶手说:

“我想和你结婚。请不要立即给我答复。”

冰碴儿又一次散落下来。我直打寒噤。有那么片刻,我庆幸自己不知道米海尔的年龄。我现在发抖的的确确是他的过错。当然,我不能请他进我的屋子。但是,他为什么不建议我去他那里呢?有那么一两次,当我们从电影院出来后,米海尔想说些什么,我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说他的话题太俗气了。至于米海尔想说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当然,我会让他在家里养猫。他让我觉得是那么安宁。为什么同我结婚的男人非要很强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