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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实际情况是我暗地里根本就不理会别在房间门上的卡片。有好几年,我一直梦想长大成人,逃脱这些水泄不通的书,做个消防队员:火与水,消防制服,英雄主义,闪闪发亮的银色钢盔,消防警笛呼啸,姑娘们的目光,一闪一闪的消防警灯,街上的恐慌,红色机车雷鸣般的猛攻,身后拖了一条恐怖的尾巴。

接着是云梯,水管不住地延伸,火光映衬在红色机车上,像喷涌而出的鲜血,最后,高潮来临,一个姑娘或女人昏迷不醒被抬在勇武营救她的人的肩膀,牺牲自我忠于职守,烧焦的皮肤、睫毛和头发,地狱般令人窒息的浓烟,随即便是赞扬,被救女子那一道道泪水的爱河满怀倾慕与感激涌向你,那是最漂亮的人儿,是你用自己轻柔的手臂勇敢地把她从火焰中解救出来。

但是在大部分童年时期,我在臆想世界里一遍遍地从熊熊燃烧的火炉里营救的人是谁,是谁在用爱回报我?也许这样问话的方式并不对,不如问:在那个好幻想的愚蠢孩子狂妄自大的心里究竟出现了何种不可思议的可怕预兆,暗示他,但不把结果显示给他,向他发出信号,但在时间允许之时没给他任何机会去解释妈妈会在那个冬天的夜晚出事的模糊暗示。

我已经五岁了,一遍遍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沉着勇敢的消防队员,全副武装,头戴钢盔,勇敢地冲进熊熊燃烧的火焰,冒着生命危险把昏迷不醒的她从烈火中营救出来。(而他那软弱无力巧于辞令的父亲只会站在那里发愣,无助地盯着火舌。)

这样,他一边在脑海里把新希伯来人在烈火中强悍起来的英雄主义(与父亲规定给他的一模一样)具体化,一边急忙冲进去挽救她的生命,借此,他把妈妈从父亲的魔爪中永远抢夺出来,用自己的羽翼庇护她。

但我从如此阴暗的思绪中,能否编织出连续几年一直萦绕我心的这一俄狄浦斯式幻想?有可能是那个女人伊里娜、伊拉以某种方式,像远方的烟味一样,在我的想象世界里渗透进消防队员和被营救的女人的幻想?伊拉·斯提里茨卡娅,罗夫诺一个工程师的妻子,丈夫每天夜里在打牌时把她输掉。可怜的伊拉·斯提里茨卡娅,爱上了车夫的儿子安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直至有一天她倒空一罐汽油把自己在沥青纸围成的简易住所活活烧死。但是这一切发生在我出生前十五年,发生在我从未见过的国家里。我妈妈肯定不会蠢到那种地步,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讲这些吧?

父亲不在家时,我坐在厨房里撕滨豆,妈妈背对着我站在那里理蔬菜,要么就是榨橙汁,或就着厨房的操作台做肉丸,她会给我讲述各种各样怪异而吓人的故事。小培尔,约翰留下的孤儿,拉斯马斯·金特的孙子,一定像我一样和他那穷困潦倒的寡母奥丝在风雪交加的漫长冬夜孤零零地坐在山上小屋里,心中吸收并储存着她那几近荒唐的神秘故事,峡湾对岸的索里亚—莫里亚城堡,抢亲,山妖大王宫殿里的巨怪,绿衣食尸鬼,铸纽扣的人,众小妖,女水妖,还有无所不在的可怕勃格。注

厨房里的墙壁熏得黑糊糊的,地板已经下陷,低矮窄仄如同单独的囚室。炉旁放着两个火柴盒,一个装新火柴,一个装旧火柴,为了经济,我们通常点燃一个汽化煤油炉火头后,再用旧火柴借火点燃另一个火头。

妈妈讲的故事也许怪异吓人,但是非常令人着迷,里面有洞穴、高塔、荒无人烟的村庄、悬在空中的断桥。她的故事不是从开头讲起,也不是以大团圆的结局结束,而是在灰暗朦胧中闪烁不定,千回百转,刹那间从薄暮中现出,令你惊奇,令人脊梁颤抖,继之,在你尚未来得及看出眼前是什么时又消失在黑暗之中。她就是这样讲述阿里路耶夫老人的故事,讲述塔尼赫卡和她三个丈夫、互相杀戮的铁匠三兄弟的故事,讲述一只熊收养了一个死孩子的故事,讲述山洞里的幽灵爱上了砍柴人的妻子,或讲述马车夫尼基塔从死人堆里复活,迷惑并引诱杀人凶手的女儿。

她的短篇小说中尽是黑莓、蓝莓、野莓、块菌和蘑菇。在我尚未具备思想的幼年时代,妈妈就带我前往其他孩子鲜少涉足的地方,在这过程中,她向我展现了令人心旌摇荡的语词羽扇,仿佛她正在把我抱在怀中,一点点将我举向越来越高令人眩晕的语词高处,她的领域阳光斑驳,或者说浸湿着雨露,她的森林密密层层,或者说不能穿过,树木参天,草地碧绿,高山,一座远古的山,赫然耸现,城堡高耸,塔楼林立,平原懒散地伸开四肢在那里休眠,在山谷里,她所说的溪谷、山泉、小川和细流不住地汩汩涌流,潺潺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