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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都宾斯卡大街,与我们毗邻的是工程师斯泰来斯基,拉夫佐娃公主的侄子,你外公十二岁上便被送去和他一起工作。正是这个可怜的工程师建起了磨坊,爸爸开始为他干活,最终买了他的全部产权。一天,他的妻子伊拉,伊里娜·马特维耶夫纳起身离开了他和两个孩子。她只是拎着一只蓝色的小皮箱直接私奔到对面的棚屋,那棚屋是马车夫菲利普的儿子安东在我们前花园外的建筑群边上为自己造的,实际上是在奶牛吃草的野地里。她从自己的丈夫那里逃跑,确实事出有因——他可能是有几分天才特征的人物,但是他是个醉醺醺的天才,有时他打牌时把她输掉,也就是他把她交出去一夜,代替输掉的钱,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记得自己曾就这件事情问过我的母亲,她脸色惨白,对我说,索尼耶奇卡!你真不害臊!别说了,听见了没有?从现在开始,不要想这样令人不快的事情,去想一想美好的事情!因为大家都知道,索尼耶奇卡,一个女孩子即便只在心里想想那样的事,也会浑身上下长毛,她开始像男人一样声音丑陋深沉,这之后没有人愿意娶她。

那些年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中长大。那么真实情况呢?我本人一点也不愿意想这样的事情,想一个女人不得不在深夜被某个醉醺醺的家伙带到一个肮脏的棚屋充当奖品,想被丈夫输掉的许许多多女人的命运。因为还有其他输掉女人的方式,不只是在打牌的时候!但是思想与电视不同,看电视时如果看到不愉快的东西,你只是按一下按钮,逃到另一个节目,令人不快的思想就像花椰菜里的虫卵!

索妮娅姨妈记得伊拉·斯泰来斯基是个体弱娇小的女人,长着张甜甜的有些令人惊讶的脸蛋。

她在安东的棚屋里住了几个月,也许有半年,她的工程师丈夫禁止孩子们去她那里,甚至她打招呼时孩子们也不许回答,但是他们每天可以从远处看见她,她也可以看见他们。她的丈夫斯泰来斯基也一直可以从远处看见她在安东的棚屋。安东喜欢把伊拉从地上提起来,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她仍然拥有十六岁少女般苗条优美的身材,他喜欢把她像只小狗那样托在手上,一圈一圈地抡她旋转,把她抛出去而后抓住,单腿跳,单腿跳,再来一个,伊拉常常害怕得尖叫,用小拳头连连击打他,几乎都算不上给他挠痒痒。安东像公牛一样强壮,要是咱家马车上的辕杆弯了,他可以赤手空拳把它扳直。真是一场没有语词的活生生的悲剧。伊拉·斯泰来斯基每天可以看见对面的家,孩子和丈夫,他们每天也能从远处看见她。

一次这个不幸的女人喝酒过量,她从一大早就开始喝了,唉,她又一次藏在家门后面,等候着小女儿吉拉放学回家。

我碰巧路过那里,从近处看到吉鲁奇卡不愿意让母亲抱自己,因为父亲禁止她们之间有任何接触。孩子害怕父亲,她甚至不敢向母亲说一句话,她推她,踢她,大喊救命,直到卡西米尔、工程师斯泰来斯基的男仆听到她的呼喊声来到台阶上。他立刻开始向她挥动双手,就是这个样子,像轰赶鸡群那样发出嘘的声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伊拉·斯泰来斯基怎样哭着离去,她不像一位女士那样默默地哭,不,她哭得像个女仆,哭得像个农民,发出可怕野蛮的号叫,像狗崽被人抢走并当着她的面杀死的母狗。

托尔斯泰笔下有类似的东西,你肯定记得。在《安娜·卡列尼娜》中,一次安娜悄悄走进家里,而卡列宁此时正坐在办公室,她想办法溜进一度属于她的家,甚至想办法看看儿子,但是仆人们把她赶走了。只是托尔斯泰的描写不如我看到的那幕场景残酷,当伊里娜·马特维耶夫纳从卡西米尔仆人那里跑开时,她经过我身边,和坐在这里的你离我一样近……我们毕竟是邻居……可她没有和我打招呼,我听见她时断时续的哭号,嗅到她的呼吸,我从她的脸上看出,她已经神志不清了。从她的神态,她哭叫的样子,她走路的姿势,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某种死亡迹象。

过了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安东把她扔了出来,或更确切地说,安东自己去了别的村子。伊里娜回到家里,她向丈夫下跪,显然工程师斯泰来斯基可怜她,重新收留了她,但没过多久,他们把她送到医院,最后,几个男护士把她的眼睛和胳膊用绷带缚住,强行送进考维尔的一家精神病院。我能够想见她的眼睛,就连现在我对你讲话时我都可以看见她的眼睛,真是奇怪,八十年过去了,大屠杀都发生了,这里也发生了所有的战争,发生了我们自己的悲剧和疾病,除我之外大家都死了,即便如此,她的眼睛仍然像一副尖利的织针刺穿着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