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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侄子,那位可怜的工程师康斯坦丁·斯泰来斯基在姑妈死去后沦为酒鬼。妻子伊里娜·马特维耶夫纳和赶车人菲利普的儿子安东私奔了。(她也是个大酒鬼。但是是他,斯泰来斯基,把她变成了酒鬼。他有时会在打牌时把她输掉,也就是说,他输掉她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再把她弄回来,到了夜里再把她给输掉。)

斯泰来斯基就这样在伏特加和打牌中排遣忧伤。(“可是他也创作优美的诗歌,这些奇妙的诗歌充满着感情,充满着悔恨与怜悯!他甚至撰写哲学论文,用的是拉丁文。他通晓所有伟大哲学家的著作,亚里士多德、康德、索洛维耶夫,他经常独自到森林里去。为使自己变得谦卑,他有时把自己装扮得像个乞丐,凌晨时分走街串巷,像个饥饿的乞丐,在垃圾堆里搜寻。”)

渐渐地,斯泰来斯基把赫尔茨·穆斯曼变成了他在磨坊的得力助手,最终成为他的合伙人。我外公二十三岁那年,大概“卖身为奴”给拉夫佐娃公主十年之久后,购买了斯泰来斯基拥有的磨坊股份。

他的生意不久便扩大了,在所获得的成就中,还包括吞并了自己父亲的小磨坊。

年轻的磨坊主人并未因被逐出父母家门而心存芥蒂。相反,他宽恕了此时已第二次成了鳏夫的生父,把他安置在办公室,即所谓的康托拉,甚至支付他一份说得过去的月薪,直至寿终正寝。相貌堂堂的埃弗莱姆在那里坐了许多年,蓄着惹人注目的长长的白胡子,无所事事。他慢慢地打发时光,喝茶,与到磨坊来的商人和代理人高高兴兴啰啰嗦嗦地聊个不停。他喜欢平静而漫无边际地向他们发表演说,谈论长寿的秘密,把俄国人的性格特征与波兰人和乌克兰人的性格特征进行比较,谈论犹太教的神秘之处,世界的起源,或者谈他自己对改善森林、改善睡眠、保留民间传说,或是用自然方法强化视力的独创性见解。

妈妈记得她的祖父埃弗莱姆·穆斯曼,令人难忘的家长式人物。在她看来,他长长的雪白胡子像先知的那样高贵地飘拂着,浓密的白眉毛赋予了他几分《圣经》的神采,故而令他的脸显得庄严崇高。他那双蓝眼睛像雪域风光里的池塘,闪闪发光,闪烁着幸福的孩子般的微笑。“埃弗莱姆爷爷的样子就像上帝。我说的是每个孩子都把上帝想象成那个样子。他逐渐显现在整个世界面前,像斯拉夫圣人,在乡村行奇迹者,介乎老托尔斯泰和圣诞老人形象之间的某种东西。”

埃弗莱姆·穆斯曼五十多岁时变成一个令人激动但是有点模棱两可的先知。他越来越无法区分神人与神本身。他开始洞察他人心扉,占卜,滔滔不绝进行道德说教,释梦,准予赦免,表现出虔敬与慈悲。从早到晚,他坐在磨坊办公室桌旁对着一杯清茶,一味施加怜悯。除此之外,终日无所事事。

他身上总是散发出名贵香水的气味,双手柔软温暖。(“可是我,”索妮娅姨妈在八十五岁那年带着装得不太像的欢欣说,“我是他最宠爱的孙女!他特别喜欢我!那是因为我是这样一个小美人儿,如此一个卖弄风情的小女人,像个法国小女人,我懂得如何任意摆布他。不过,实际上任何女孩子都能任意摆布他漂亮的脑袋,他是那么可爱,那么心不在焉,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容易动情,区区小事竟然能够让他热泪盈眶。我是个小姑娘时,经常一连几个小时坐在他的腿上,一遍遍梳起他那庄严的白胡子,我总是有足够的耐心,倾听他滔滔喷涌出的废话。此外,我用的是他母亲的名字。因此埃弗莱姆爷爷最疼爱我,有时甚至叫我‘小妈妈’。”)

他性情安静温和,是个温柔和蔼的男人,尽管喋喋不休,但是因为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是不断闪烁着逗人、童稚、迷人的微笑,所以人们喜欢注视着他。(“爷爷就是这副样子:你一看他,就会微笑!埃弗莱姆爷爷一走进房间,大家都会开始微笑,不管愿不愿意。埃弗莱姆爷爷一走进房间,连墙上的画像都会开始微笑!”)幸运的是,他的儿子纳弗塔里·赫尔茨无条件地爱他,每逢他把账目弄混,或者是未经批准便擅自打开办公室里的现金柜,拿出两张支票,像哈西德故事里所讲述的那样,在给感激万分的农民算过命并进行一番道德训诫后把支票分给他们时,也总是宽恕他,要么就是佯装不知。

老人通常会连续几天坐在办公室里,凝视着窗外,心满意足地观看儿子的磨坊在运作。也许他看上去“就像上帝”,所以他实际上在晚年把自己视为某种全能的上帝。他为人谦卑,但骨子里自高自大,也许是年龄大了脑子有些愚笨的缘故(始于五十多岁),他有时把自己的指导和建议对儿子倾囊相授,期冀改进并扩展生意,但多数情况下,过了一两个小时他便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又提出新的建议。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心不在焉地瞟一眼账目,要是陌生人错把他当作老板,他也并不纠正,反而是欣欣然和他们聊起罗斯柴尔德家的财富,或者是中国苦力的悲惨境遇。一般而言,他的谈话要持续七八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