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6/26页)

他认为任何东西的要价都过高——他特别厌恶给劳工支付工资,这一点显而易见:他会在家里大发雷霆,疯狂地跺着脚,大骂意大利人、爱尔兰人、比利时人、波兰人、瑞士人——或其他任何不幸在最近的账单中出现过的民族,骂他们都是臭名昭著的恶棍、肮脏奸诈的杀手,想伺机密谋抢空他的钱包。他连珠炮似的辱骂他们,沙哑高昂的声音变得又尖又高,直到全身无力,这时他会想起一个比他更强大,更能说会道的人——他那个可憎的合作伙伴,大块头的约翰·T.布里尔,然后他会把手伸向天空,呼唤着上帝和布里尔。

如同他那些对可怕的战争和饥饿有着清晰记忆的族人一样,他望穷而逃:他是那种希望能靠省吃俭用来避免受穷的人。

因此,他自己修鞋,穿着上了年头的衣服;他在他那沙石满地的花园里拼命地播种和收获着,想尽一切办法来防止别人的蓄意勒索。

那些他修起来的小房子——不,那不是他修建的!——是他在经历了生孩子似的阵痛后养出来的房子,都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然后在长期的协商后,才有利可图地把它们卖给那些小气的劳工和商人:爱尔兰人、犹太人、黑人、比利时人、意大利人和希腊人。每次买卖结束或者收到这些人的现付后,巴斯科姆舅舅在回家的路上都会欣喜若狂,强行向路人大声说着犹太人、比利时人、爱尔兰人、瑞士人或希腊人的美德。

“世上最好的人!这毫无疑问!”——这最后一句是他每次收到付款或说服对方时最喜欢说的话。

因为他们如果付了钱,他就会喜爱他们。通常每逢礼拜日他们就会在冰天雪地里,穿过大街上那些黑乎乎、灰溜溜的房屋,来到他居住的沉闷的郊区给他交钱。因此,他们——十几个不同种族、皮肤黝黑的孩子——到来了,来到了这块凄凉的荒地,穿着结实、得体的黑色衣服,那种穷人穿着去清债或参加葬礼的衣服。他们走在贫瘠的大地上,荒芜干枯的土地脏兮兮的,满是垃圾和废物,他们神情迟钝地从一个砖场木板围栏下面穿过,嘎吱嘎吱地、执拗地沿着小巷布满车辙印的脏冰,从灰色的木房子前走过,这些房子空荡荡的,具有一种荒凉且说不出的丑陋,似乎在诉说着一种厌倦、贫瘠、沉闷和恐惧。在这种荒凉之中,这些感受如此强烈,人类痛苦、愤怒的灵魂似乎在这种感受中患病、麻木、窒息,但却无法清晰地说出内心炽热的诅咒。

他们最终会停在我舅舅的小房子前——那种街头的小房子之一,建造在荒凉、平坦的郊区。他还冠冕堂皇地以自己的名字为之命名——彭特兰山庄——而那个荒凉的“山庄”中最高的地方只是半英里外一处微微隆起、不易被人觉察的小山包。他沿街修建的那些歪歪扭扭但却结实、坚固的小房子,就像田鼠在满是石子的土地上挖洞取暖一样,在北方广袤、苍凉的天空下,被雾蒙蒙的阳光包围,在冬日斜阳泛红的光芒中,在野蛮、无情的严寒中,它们顽强、固执地蜷缩、拥挤在一起。然后他们紧握着那油乎乎的、小小的几卷钱,进去给我舅舅付钱,他们似乎知道,在这严酷的天空下,所有的收获都必须从石块丛生的大地上痛苦而费力地获得。他会从某个地窖般幽深的地方出来见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砰地摔上门。他向他们走去,大声地向他们问好,边走边扣上那件磨破、掉了色的毛衣领扣,弯腰驼背,神色阴沉,两只紧握的手搭在腰间。然后他们会僵硬、笨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不停地用手摆弄着帽子,而他却斜眯着眼睛,表情怪异,撅着嘴,然后费力、潦草地给他们写好收据——他们借此从债务和痛苦中稍稍舒缓一些,向着财产自由艰难地迈近了一步。

最后,当他把他们的钱装进口袋,完成交易后,他并不会让他们立刻离去,他会热切地大叫着邀他们多待一会儿,他会给他们一些长长的、像是杂草做成的雪茄,而他们则会不舒服地坐下来,像是被困住的牛一样,坐在椅子边上,沉默、害羞地盯着他,而他会大声地问一些问题,做出一些评论,满腔热情地称赞他们。

“哎呀,我亲爱的先生!”他会对麦克罗普洛斯,一个希腊人大吼着说。

“你们有辉煌的过去,还有任何一个民族都引以为荣的历史!”

“是啊,是啊!”麦克罗普洛斯使劲点着头说,“伟大的历史!”

“希腊岛,希腊岛,” 我舅舅大吼着说,“是萨福[4]深爱并赞美过的地方——”(哼哼哼哼哼!)

“是啊,是啊!”麦克罗普洛斯又说,温厚地点着头,但是他眉头上的皱纹足有他的手指那么宽,然后,他神情困惑地说,“没错!你说得对!”